周夜蕭的表情仍是一片木然,雙眸像是冰封了,透明而望不見任何情緒。但蓮瞳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仍是說道:
「夜蕭……你總是這樣,思緒藏得太深,所以我不知道你是否看清了一切,卻什麼都不說。我讓子熙看到我最美好的一面,卻不在乎讓你看到我最陰暗的那一面。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卑劣呢?我把所有的挫敗、無能,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你身上來求得自己的解脫,你是不是全都知道?」
周夜蕭靜默,但眼眶微微泛紅。
蓮瞳輕輕點著他額上的那顆硃砂紅痣。
「醒過來吧,夜蕭。不管有多痛,我們都必須面對這個事實——我們都是傷害子熙的兇手,你是以易蓮,而我是以愛……我好想知道子熙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心中在想什麼……而你,願意將自己變成子熙,又是為了什麼?醒過來吧!夜蕭。縱然我們是彼此的罪業、彼此的折磨,這輩子都會活得很痛……」微微顫抖的紅唇輕輕印上那紅痣,氣若游絲地低語:「我們可以軟弱,但不能逃避……」
說完,像是耗盡了所有氣力,疲憊得再也站不住似的,蓮瞳的額頭貼上周夜蕭的,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再不能言語。
☆☆☆☆☆☆☆☆☆☆ ☆☆☆☆☆☆☆☆☆☆
書房門外,除了四個被暫時點成木頭人的武衛外,還站著三個不請自來的人——花靈、花吉蒔、花詠靜。
她們三人是特地為了找周夜蕭而來,卻沒想到會意外地聽到這些話。蓮瞳與周夜蕭的對話並不適合被人聽到,而此刻的氛圍,也不適合有旁人在場。所以花詠靜在花吉蒔的示意下,很快拿銀針點了四名武衛的穴道,讓他們暫時失去意識後,三人就屏息地站在門外,決定等他們把話談完再進去,哪知道這些內容愈聽愈令人沉重,尤其是花靈,臉色變得更蒼白了。
還要進去嗎?就算是神經最大條的花詠靜也認為此時不宜進去,所以悄悄地使眼色暗問。
花吉蒔搖搖頭,看了花靈一眼,想知道她有何看法。
花靈什麼表情也沒有,轉身就走。
☆☆☆☆☆☆☆☆☆☆ ☆☆☆☆☆☆☆☆☆☆
「為什麼不今天通過閘關進京島?」一個冷沉的男聲質問著。
「你也看到了,所有前來賀壽的人,從上到下,從官員到粗使小僕,哪一個不是暈船與花粉害得幾乎沒脫去一條命?!你居然要我們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進入京島?這像什麼話!我所帶領的使節團,可是代表了我堂堂華國的天威,一舉一動都關係著我堂堂華國的顏面,無論如何,我們是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進京島的!至少要在這裡休養生息三天,讓所有人恢復體力,把儀容打點好後,以最風光的姿態進京島才行!哈——哈啾!」向梅有氣無力邊打噴嚏,理所當然地說著。
「進京島後也可以好生休息,妳的理由不成立。」男聲毫不退讓。
「李格非!我冒著至大風險,讓你藏身使節團裡,要知道我可是為了償還你們的情義而賭上了我堂堂華國的名譽。你不感激無妨,但做出這種過分的要求就不對了!」
沒錯,站在向梅面前,穿著一身平凡無奇小廝打扮、身材比一般人高碩建壯的人,正是李格非。
由於頌蓮王四處通緝李格非,在其他國家或許力有未逮,但在盛蓮國裡,這項命令則一直被嚴格執行,即使已經過了七八個月,檢查仍沒放鬆,在每一個河關閘口都貼著李格非的畫像,巡檢人員對於每一個進入盛蓮國的人都仔細打量,讓李格非沒有任何僥倖的機會。所以李格非才會改而找上向梅,要求她把他夾帶進盛蓮國。
與向來隨性的花靈不同,在花靈救下向梅的那天,李格非便已對向梅進行調查。一方面是防止向梅是敵人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知道「向」是華國的五大姓氏之一,猜測著這向梅就算不是皇族之人,也肯定與皇家有些親戚關係,果然他沒有猜錯。
在得知向悔確實是出身顯赫之後,李格非便一直派人密切注意向梅的動向,後來聽說向梅在今年的大考上勇奪狀元,並被公佈了真實身份乃皇親國戚之後,一時之間成為華國上流社會裡最風光的人物,備受皇帝寵愛,決定委以重任,好好栽培她。第一件重任便是把今年前往盛蓮國祝賀蓮帝登基十週年的出使大事,交付給向梅操辦。
一聽到這個消息,李格非立即找上向梅。這也就是今日他能順利進入盛蓮國國境的原因。盛蓮國對於外交使節的檢查通常寬容而優惠,只隨意清點人數,確定實際人數與冊子上所呈報的相同後即放行。
花靈失蹤已經一個月了,心急如焚的李格非從不斷呈報過來的消息中,知道花靈先是被富裕琴擄走,然後被一群神秘人士帶走,後來因為頌蓮王君被擄事件,讓頌蓮王率人攻進那批神秘人士的聚集地,救出了周夜蕭的同時,也帶走了身受重傷的花靈……
身受重傷的花靈!
李格非看到這個消息之後就瘋了!為什麼花靈會受傷?是誰傷害了她?該死的!他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膽敢傷害花靈的人!就在他衝動地打算一路闖回盛蓮國時,與向悔相關的消息恰好呈報過來,讓他心中馬上定下了這個計畫。
他回來盛蓮是為了救花靈,所以不能任性行事,全憑一股匹夫之勇的快意是成不了事的。縱使心焦如焚,他仍然需要保持一絲絲冷靜,不能讓憤怒與衝動壞了人事。眼下,他只能把救花靈的事擺在第一,其他都不重要,他的將來會怎樣也一點都不重要!
「如果明天妳不下令進京島的話,我會自己進去——穿著華國皇家僕廝的衣服,硬闖閘關。」李格非平淡地說著。
向梅聽了差點跳起來,連還在暈船中都忘了!
「你這是在恐嚇本特使嗎?!」
「隨便妳怎麼解讀。總之,若我闖關失敗被擒的話,一定會『如實』告訴官府,我是華國派來行刺蓮帝的刺客。」
「李格非!你!你你你你——」向梅驚怒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你怎麼敢這樣做?不行!為了我偉大的華國,我現在就叫人把你關起來,省得給我國惹下禍事——喝!」聲音猛然噎住。
向梅呆若木雞看著眼前被李格非一掌劈成碎片的厚實木桌……這是鐵木做的桌子,其材質之堅硬可比之於鐵,於是稱為鐵木,據說就算是拿柴刀來劈,都要劈個老半天才能砍下一丁點木屑……
這個「據說」肯定嚴重失真!
向梅兩個眼珠子差點嚇得蹦出來,胸口直打鼓,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張大的嘴巴只能無助地發出「卡卡卡」的怪聲。還想要叫人來把李格非抓起來呢!眼前現下,她沒被李格非用兩隻手指頭捏死,就已經是祖上有保佑了!
這這這……這李格非還算是個男人嗎?全天下有哪個男人像他力氣這樣大的?這這這,實在太不像話了!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他這樣,那要叫世上所有的女人怎麼活呀!向梅渾身發抖,在心底慘呼,生平第一次覺得印象中代表柔弱形象的男人,也許只是她的幻覺。在他們溫順的外表下,也許蘊含了無盡的爆發力……
李格非若無其事地收回劈桌的左掌,淡淡地看著向梅:
「明天一早進京島,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很大好不好!她已經叫人把所有的行李卸下船、已經公告說要在這個「知客島」的迎賓樓休息三天、已經與其他國家的使節官約好飯局,還有早就跟閘關官員說這三天不會進京島,讓他們把派來的迎賓大船都退回去了!
如今一切的一切,難道就因為要順從李格非這個無禮的要求而改變嗎?這樣叫她怎麼開得了口?他有沒有聽過什麼叫軍令如山啊?!好,就算沒有聽過好了,做人總不能言而無信、做事也不該反覆無常吧?!更別說她向梅這次出使到盛蓮,可是代表著整個華國的顏面與形象,怎麼可以就這樣……
就在向梅在心底憤憤不平地罵著時,李格非漫不經心地將放置在供桌上的一尊半人高、以萬年冰玉雕出的駿馬輕易提起來……
天哪!不!那是華國皇帝特地挑來送給蓮帝的主賀禮!很名貴、很珍稀、足以買下一個城池耶!李格非想對它幹什麼?!
「放下!快放下!小心、很小心地放下!快!」向梅雙手捧頰驚呼,整個人喘不過氣,看似就要暈倒了。
「那,明天,妳怎麼說?」
「好好好!就明天!我現在馬上去辦!明天就進京島!天啊!求求你快放下吧!」
第九章 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