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她知道,她會更難過。」好一陣子,他的妻子終日忙著挑布、裁衣、繡紋飾、制新衣。原以為妻子是為了打發閒暇時光,做做女紅。
一回聽她自言自語:姐姐不喜牽牽絆絆的緞帶,直接縫在袖口當裝飾,衣袍袖口改窄些。才知曉這些特製的衣裳全是為了她的義姐……
當下,立即與嬌妻溝通索取屬於夫君的福利,每縫三件華敷的衣裳,就得縫製一件他的。妻子的交換條件是:找到華敷,立即動工。
「等我髮色恢復後再與她見面好了。」
「你何時髮色變銀白?」殷無跡問。
「前年冬天。」
「是中毒麼?」性子閒淡,良善乎和,不太可能像伍子胥一般因氣憤或承受重大煎熬而白了發。「是何人所下?」
「藥叉。」
二年多了,你仍未解開。」表示此毒頑劣、難解。「你還是先見糸兒一面。」回到鳳闕殿,可請江湖上擅長解毒好手共同解開她身上的奇毒。
藥叉會對她下毒,定是與鳳闕殿有關。
「這……」狀似思索。
殷無跡一臉無害笑容,好心提醒道:「華姑娘,千萬別對在下放迷藥、施迷術。如果你下小心放倒殷某,你後方六尺處的冰燕只好抬你回鳳闕殿。」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回鳳闕殿。
被識破,華敷雙手放棄地垂放身子兩側,沒好氣道:「使事無跡,擅謀略的青鸞殿主邀小女子,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嗎?」
「聞名天下的白髮神醫、藥菩薩,醫術卓絕,施迷藥、迷術更不容小覦,沒擺儀仗隊護送已是失禮。」
儀仗隊?她是否該慶幸,找到她的不是糸兒。鳳闕殿也沒有儀仗隊!
「走,去見糸兒。」唉,她一年多的平靜日子別了。
鳳闕殿,一個既陌生又麻煩、災難的代表之地,她有預感,沾上鳳闕殿,那些麻煩與災難又將臨身。
第八章
一頭白髮,震驚錯愕與心疼取代乍見她的喜悅,某段遺失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面容些許淡淡的疲意,烏髮盡去,全然純白髮絲。生性淡然的她,怎會白了發?這一年多來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她的醫術卓絕,是使藥聖手,應該有靈丹妙藥使髮絲恢復原貌。
她不語。
心,擰疼,難受地看著她一頭白髮、憔悴蒼白的面容。
他的臉色很差,是病了嗎?還是被她的怪樣驚嚇到?
他忍不住朝她逼近,一股似曾相似的香氣撲鼻,像支啟開記憶之門的鑰匙,打開過往的記憶……
一年前,他送她回百草畹途中,他們遇上幽玄樓的藥叉;藥巧扮病患,擒住她,因百步絕命一事,對她下媚惑無垠香,她中了媚毒……
為解媚惑無垠香,她躲進炎冰池的石室;待石室的門再度開啟,他驚見渾身是水以及滿頭白髮的華敷,一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香氣不時地自她身上散出;因浸泡池水,她身子虛軟無力不穩地跌落他懷裡,渾身冰冷有如冰塊。
他震驚,訝異。「你……」她的身子冰冷異常,還有她的一頭青絲卻成銀白髮絲,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變成這樣?
虛弱的聲音輕揚,打斷鳳琅琊的話。「麻煩你……把我扶到石椅上……
打開藥櫃……取出一瓶靛青色的藥瓶……」
鳳琅琊一一照做,不敢怠慢,翻箱倒櫃,連忙搜出她所說的瓷瓶,遞給她。
華敷對鳳琅琊虛軟搖晃著手,身子彷彿被抽乾了精力,聲音顫抖而無力請求道:「請你……肋我一臂之力。」
她拉開藥瓶的塞子,一股極淡氣味輕輕地襲向他,心急如焚的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華敷的一頭白髮上,不疑有它,他傾身向前。「好……」
才開口,鳳琅琊就陷入黑暗中……
她用著最後的精力,對著鳳琅琊說道:「聽我聲音的旨意……我們在百草畹分道揚鑣,今日遇見藥叉之後的事,全不復記憶……」一切就到此為止,她的髮色是否能再回復原色,都與他無關,抹掉他的部分記億。
她對他施了迷術,讓他遺忘她一頭白髮的情形……
「你對我下了迷藥。」一年來,他的記憶始終保留在送她回百草畹上。
遺落最掛念與不捨的記憶。
訝然。「你想起來了?」她的迷藥和迷術竟失靈!通常接收她所下迷術清醒者,從未有人憶起。是那時候中媚毒的她精神力過虛,連帶迷藥也少放了?還是在施迷術時哪個步驟出錯?
「是一部分,還是全部?」對於自己的技藝,她有著過人的執著,想找出盲點,以求精進。
「全部。」握住一小撮光華如緞的銀絲,心疼、不捨、自責。「那時若與你行周公之禮,就不會有這頭白髮。」第一次痛恨自己正人君子的行為。
赤裸裸的坦言,她驚詫地退三步。
目光直視他。「你……」眼前這人的行為舉止好陌生,一年,可以有這麼大變化?還有,他怎麼可以……親暱地握住她的頭髮?
一年來,因中媚毒,她卸去身上的陽性之氣,身體也產生變化,體溫變得冰涼,只要她接觸男子的體溫,她的心就如遭火焚般難受;避開男性接觸,不適症狀隨即消失。為規避體溫接觸,不論男女老少,求醫者,她一律皆離人三尺之遙,懸絲診脈,被譽為寒冰白髮神醫。
她身上「媚惑無垠香」的毒一天未解,是無法與男性親近接觸,因而直覺的避開,拉開兩人的距離。
連退三步!心澀然,避他如蛇蠍麼?
想也是。他逾越之舉嚇著她了。時間的阻隔,讓兩人間的距離如隔座山,她恢復了不食人間煙火、只對患者有慈心的藥菩薩。
他錯過最佳時機,遺棄中毒的她,活該被拒。一年的思念,萌生的情意,付諸流水,
氣在下失禮。」抱拳一揖,鳳琅琊三十年來第一次步伐失序而倉皇。
他怎會露出那般神情?華敷訝然。
心驀然一陣抽疼、難受,彷彿被狠狠地掐住心房,窒息般疼痛,下由自主地蹙眉撫著心窩,一個踉蹌跌坐在石倚上,輕喘,等著疼痛過去。
羅糸見她不適,快步從長廊另一端走來。
擔憂、著急的問:「姐姐,你怎麼了?」羅糸擔憂地迎向前,左瞧右瞧華敷的不對勁。
深吸一口氣,抽疼漸漸平息,出聲安慰道:「沒事。」
「還說沒事。一臉蒼白,臉色好糟。」三指掐華敷脈門,她師尊兼叔公武學與歧黃之術雙絕,她雖承襲武藝,醫術也略有涉獵,但她是武功精湛,醫術三流。
冰涼如水的身子,不似一般人的體溫,還有,像七老八十的長者,滿頭華髮,姐姐正值青春年華,怎會變成這樣?
「你的身子這麼冰冷,連髮絲都變白了……」難過化成淚水,淚珠撲簌簌地掉。「為什麼你都不說?你是我的姐姐,咱們是一同長大的好姐妹,為何要瞞我?我醫術沒你好,但我可以上山下海為你尋找靈藥……」
「糸兒……」
「從小,你疼惜我,不忍我身上有練功受傷的傷疤,夜以繼日研發出上好的膏藥讓我塗抹,讓我身上一點傷疤都沒有。我不喜歡身上有傷疤的痕跡,同樣的,也不希望你身上有任何傷痕。一年前,你受重傷,我難過地咒罵,為什麼受傷的不是鳳闕殿其他人,為什麼是你?而今,你卻變成這樣……滿頭的白髮,冰冷的身子,需要什麼藥材,告訴我,我不計任何代價為你來取……」羅糸難過得語無倫次。
「糸兒……」她最是不願視如親妹的糸兒難受。
一年來,一邊行醫,一邊避開可能與鳳闕殿接觸的機會,就是為了不讓糸兒發現她的蹤跡,為她現在這怪模樣傷心。
羅糸像是想到了什麼,手一抹臉上的淚痕。「發生這麼嚴重的事,你不但不說,還隱藏形蹤。你一直不和我見面,是忌憚我嫁給無跡的關係吧!
沒關係,我給他一張放夫書,與他斷了夫妻關係……」
「糸兒,你在說啥傻話?」華敷怔愣。
豪氣萬千。「我這樣就可以與你朝夕相處,一生一世照顧你。」
天哪!若讓殷無跡聽到,誤會可大了。
糸兒是想知道原因。「糸兒,我會告訴你原由。」面對唯一的師妹、唯一的義妹,她能不說嗎?
「要說實話,不可避重就輕。」
她商量的說:「放夫書,千萬別給無跡,否則,愚姐真的會提早壽終正寢,到西方去見如來。」
咦?羅糸大惑不解。
「解了『百步絕命』已得罪幽玄樓,你是殷二殿主的愛妻,又因我寫放夫書,殷無跡知道了,還會放過我嗎?請你想想,在兩大組織追殺下,我還能逃出生天嗎?」唉唉唉,自從與鳳闕殿有所牽扯,她醫人煉藥的平靜生活就離得好遠好遠了。
「無跡會嗎?」當初是她索婚,婚後他對她也很好,他……會因此而追殺姐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