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叔會幫我總管一些,下面還有幾個專門管賬的賬房先生。」
「這個道叔是你們城中的老人吧?」
「是,我父親在世時很信任他。」
他抬起眼,「但你現在似乎已經開始不信任他了。」
丘夜溪的嘴角又緊抿起來,「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否則,你不會背著他帶我出來轉這一圈。」
他深吸一口氣,「我不希望是道叔監守自盜,但是……城中的人,除了我,他的權限幾乎是最大的,接觸到錢也最容易。」
「顯然你要開始下結論了?」曹尚真想了想,「不過這事情不會那麼簡單,我之前和你透露過,若真的是城內有人偷錢,必然是和朝中之人勾結,前任戶部尚書的告老還鄉,是陛下恩准的,現在沒辦法再去翻人家的底,我也不想他連個晚年都過得不安,而你們龍城這邊也千瘡百孔。」
「和你們說實話吧,近幾年朝廷對外的政策有變,不會再和鄰國有大的戰役,龍城的防務已經不需要陛下再撥重金,這也是之前你父親要錢卻遲遲沒有撥下的另一個原因。」
她直視著他,「你說了這麼多廢話,其實就是想告訴我,你壓根兒什麼都查不到,是嗎?」
「別急嘛,我還沒說到正題呢。」他笑著擺手,然後翻開賬本又看了看,「好吧,那我們就從去年城內買糧的這一千兩銀子說起,你知道一石大米的市價是多少嗎?」
她搖搖頭。
「一般城鎮的售價是六錢銀子,京城的價格高一點,要八錢,去年全國糧食豐收,價格略有下降,降了一錢銀子左右吧,但是你們龍城買一石大米,卻用了七錢銀子。」
「不過是差了一兩錢而已,又說明了什麼?」丘夜溪仍是不解。
「一石米就差了至少兩錢,你們龍城每次購買的數量至少都在兩萬石,買這麼多,商戶應該還有優惠,一進一出,就差了至少三錢銀子,三錢銀子乘以兩萬石,是多少?是六千兩銀子。現在你還敢說只是差了一兩錢而已嗎?」
丘夜溪愣住了,她平時只是練武,讀的文章多是兵法策略,從來不曾關注民生上面的這點小時,誰會知道大米多少錢一石?布匹又是多少錢一丈?今日他隨口一說,頓時讓她有如醍醐灌頂。
「想來你父親當年也和你一樣,不曾關注這些細節,這七錢銀子的大米,比平時就多了一錢而已,只要下面的人報個缺損,或是說買的是質優價高的大米,你父親絕不會在賬目上發現它的異常。」
「那麼,除了這一點之外,其他的帳也有問題嗎?」她這一回是暗暗服了曹尚真了,虛心求教。
他一笑,「要查清所有賬目,不是光看這一小本賬冊就可以看明白的。」
「你是說,要我把所有賬目都拿給你看?」
「不,是要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之後,順籐摸瓜,去找背後的那個人。」他捏了捏她的小巴,「信我嗎?我可以幫你找到叛徒。」
丘夜溪遲疑了一下,微微點點頭。
「那麼,別忘了我們倆的約定。」他對她眨了眨眼。
她心頭一跳,想起那個總是糾纏在兩人中間的「婚約」,難道真的會變成事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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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尚真的到來令一個人最開心——丘夜溪的母親,丘夫人。
她一見到他,就又是開心又是流淚地拉著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地看了好半天,「尚真,你真的長大了,還長得這麼高,可是看你這張臉,越來越俊,最像你娘,聽說你現在還做了戶部尚書,是陛下跟前的第一寵臣,真是厲害,你小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會是個好孩子,只是沒有預見到你會這樣了不起。」
曹尚真的嘴巴甚甜,笑著說:「可是夫人為什麼這些年一點都沒有變化呢?和夜溪站在一起,倒像是姐妹花,我記得十幾年前,我和夜溪一起在花叢中偷聽您和我娘聊天,那時候我就想,我本以為我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兒,居然還有人可以和我娘媲美。」
丘夫人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看了眼站在旁邊面冷如冰,不動如山的女兒,她又收起笑,拉過曹尚真,小聲問:「你和夜溪在京城的時候已經見過面了?你看我家夜溪是不是也出落的越來越漂亮了?」
丘夜溪耳尖,立時一皺眉,「娘,說點正經事。」
他笑嘻嘻的看了她一眼,「原來她不只是嫌我一個人不正經啊,連夫人您也被嫌棄。」
丘夫人也歎氣,「是啊,我這個做娘的一直被他們父女倆欺負,從沒被人放在眼裡,將來……尚真你可別學夜溪這麼冷冰冰的。」
「夫人放心吧,我天生就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想把曹家變成冰山。」他一語雙關的話讓丘夫人更加高興,更壓低聲音。
「你看我這個丫頭……將來為人妻還說得過去吧?」
曹尚真又斜睨了眼身邊人,「很說得過去。」
丘夜溪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丘夫人歎道:「我一直替她擔心,她這個脾氣和她爹一樣,只會直來直去,從來不知道拐彎,但是在這個朝廷中,這樣的脾氣有誰會喜歡,有誰容得下?若是嫁給了強硬點的夫家,只怕會一輩子吃苦受罪。」
握住丘夫人的手,曹尚真誠摯地微笑,「以後夫人不必再為這種小事煩惱了,我保證夜溪嫁給我之後,只會讓她欺負我,我絕對不會欺負她,她若心情不好,想發脾氣,我也會順著她,哄她開心,她若是罵我,我絕不還嘴,讓她罵夠了為止,她想要什麼,只要我能辦到的,都會送到她面前,她想去哪,只要我能力所及,都會送她去,這一輩子,她不會後悔嫁給我,您更不會後悔把她許配給我。」
丘夫人又是驚詫又是感動地聽著這番表白,激動地握緊他的手,「好孩子,這是你的真心話?這些話你和夜溪說過嗎?」
他聳聳肩。「還沒有,您想她那個脾氣,我若是和她說了,她鐵定不信。」
「可是……你們分別這麼多年,你真的會對她……有這麼深厚的感情嗎?」丘夫人還是有些不放心。
「坦白說,本來我以為不會……」他的目光追隨著遠處那道帶著英氣的身影,「但是她離開京城的時候,我的心像是被人割去一塊肉似的,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所以,我想我應該是動心了。」
最初和丘夜溪重逢,說如何想念她,是有一點點的誇大成分,只是隨著一次次見面,兒時那懵懂的情意漸漸地變了味道,變得深刻又清晰。
曾經他以為丘夜溪只是他兒時無往不勝的經歷中唯一一段失敗,所以才耿耿於懷這麼多年,但是當她清冷如雪的眸子專注地投視到他身上時,他就會控制不住地興奮起來。
他想要她!想抓住這份清冷,把她變作懷中一彎清冷的月亮,讓她為他燃燒,就如同他已經在燃燒的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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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兵部尚書王成化大人率領的聯合官員隊伍,是在天快黑的時候抵達龍城的。
一路的風塵僕僕,讓眾多平時在京城舒服慣了的大人們都覺得相當疲倦,而丘夜溪準備迎接他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幾十本賬簿,攤在大堂之中。
她正經八百地對眾人說:「各位大人身受皇命而來,丘夜溪不敢耽擱正事,本城三年內的所有賬本都在這裡了,請各位大人查看。」
眾人莫不暗暗叫苦,王成化連忙說道:「丘將軍果然快人快語,可是今晚太晚了,這一查賬,就要不眠不休折騰上幾個時辰,這樣一折騰,豈不是要到明天早晨了?」
「好吧,本將已經為各位準備了房間,可以讓各位先休息,只是明日本將有要事要辦,不能陪同各位。」
王成化客氣地一拱手,「丘將軍可以忙您的。我們只是奉旨查賬,例行公事而已,將本不必在意,龍城這個地方,世沐皇恩,無論是老將軍還是少將軍,都深得陛下寵信,我們相信絕不會有問題。」
「那麼,本將今夜就失陪了。」丘夜溪一點頭,轉身出了大堂,大聲吩咐著,「送各位大人去休息。」
旁邊長廊的暗影裡,有人伸手拉了她一下,將她拉到走廊的柱子後面,她抬頭看著那人,「別想來邀功,讓人家半夜查賬本來就說不通,這不算是你猜對。」
「別忘了我還有後話。」曹尚真笑得胸有成竹,「我說就算你不讓他們查,這些人也不會閒著,比如王成化那個人……」
「你想如何證明?」
他又壞壞地笑了。「跟著他。」
王成化雖然說要休息,但是他仍帶了幾本賬冊回房間,一入房間就關上房門。隔了沒多久,有人來敲門,他問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