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靠著他,聽著他沉沉的心跳聲,這兩天來那份不舒服的感覺瞬間消逸。
「來,擦個臉,該去學校了。」他拉起她,抽出面紙,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陳嫂在一旁看著,好氣又好笑地喃喃自語:「真是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小倆口在吵架鬥氣呢!」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打開,一身亮麗的李瑞芸拎著鑰匙和早餐,直接走了進來。
「則安,我來看你了,你的病有沒有……」她輕嚷著,但聲音在見到客廳裡的狀況時便詫異得戛然而止。
獨居的唐則安,屋裡竟有個女孩和一位中年婦人,而他,正攬著女孩的肩為她拭淚……
童煦和和陳嫂都呆住了!
但她們很快就明白,眼前這個像在走自家家門一樣的女人,肯定就是唐則安的女友……
「瑞芸,你怎麼來了?」唐則安也是滿臉驚愕。
他原本想過一陣子把原委告訴李瑞芸之後,再讓她和童煦和見面的,沒想到她卻直接跑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則安。」李瑞芸瞪著屋子裡的童煦和以及陳嫂,最後,把疑惑且生氣的目光移向她的男友。
那天他匆匆離去,她有點不太高興,故意不打電話,心想他總會主動聯擊才對。豈料一連五天沒任何消息。她氣不過,決定直接到公司向他抗議,可是去到公司,遇上了江秘書,她才知道他生病請假在家,當下心疼又擔憂,忙不迭地買了早餐就直奔而來。
但眼前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他的家裡有兩個陌生的女人?而……他和其中一個還狀似親密?
唐則安強做冷靜,道:「這個我等一下再向你解釋……」
他說著又轉向陳嫂道:「陳嫂,你送煦和下樓,她該上學了。」
「是。」陳嫂點點頭,拉起童煦和往大門走去。
「站住!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她們是誰?」李瑞芸攔住她們,俏臉結霜。她怎會看不出他想支開這兩個女人?
「讓她去上課,她快遲到了。」唐則安不想當著童煦和的面討論這件事。
「她?上課?看樣子她就住在這裡……」李瑞芸走向童煦和,盯著她,敏銳地發現屋裡到處都有她的氣息,因此板起嬌顏,不客氣地質問:「你是誰?」
她很快就分析出來,陳嫂是個管家,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纖細婉約、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
童煦和沒有回答,她的心從李瑞芸闖進門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抽緊,不斷地往下沉墜。
唐則安的女朋友,原來是這麼一個成熟美麗的女子……
「瑞芸!」唐則安低喊一聲。
「說啊,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住』在這裡?」她拉高音量。
「她是我收養的女孩。」他直接說了。
李瑞芸一怔,霍地回頭瞪著他,以為她聽錯了。「收養?」
孤僻冷漠的唐則安,不太喜歡與人往來的唐則安,居然收養一個這麼……這麼大的女孩?
「沒錯,我四個月前收養了她,現在我是她的監護人。」他走到童煦和身邊,輕輕將她拉到身後。
這保護的小動作惹毛了李瑞芸,她驚疑不定,心裡冒起了一小簇詭異的妒火。「為什麼?理由是什麼?」
他沒理會她,逕自拉著童煦和走向大門,推她出去。「你去上課,快走。」
「把話說清楚之前不准離開!」李瑞芸衝過去。
「瑞芸!」他擋住她,低斥。
「你說你收養她?我看你是想收藏她吧?你到底把她當成什麼?這麼大的女孩已經可以當情婦了……」李瑞芸指著童煦和,只覺得荒謬。
「夠了!我把她當成妹妹!只是妹妹!你別胡思亂想行不行?」他怒吼地打斷她羞辱的指控。
妹妹……
這個回答沒有說服李瑞芸,卻讓童煦和的臉整個刷白。
唐則安……只把她當妹妹……原來,她只是個……妹妹……
「陳嫂,帶煦和下去,司機在等了。」他轉頭暍令。
陳嫂以為童煦和嚇壞了,於是帶著怔忡的她匆忙出門下樓。
李瑞芸瞪著她們離去,沉吟了幾秒,恍然地轉頭看向唐則安,「原來你變得精神奕奕,是因為她?」
唐則安走向餐桌,淡淡地道:「既然來了,就過來一起吃早餐吧。」
「你那天急著離開,也是因為她?」她又追問。
「先坐下來再談吧。」他還是不正面回應。
「唐則安!不要敷衍我!我要你把話說清楚!你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嗎?」她忍無可忍地怒嚷著。
「我當然知道!」他轉身大喊回去。
「你知道?你莫名其妙地去收養一個大女孩,你存的是什麼心?難道你喜歡她?」她衝到他面前,咄咄逼問。
「你別再瞎猜了!我怎麼可能喜歡她?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太多太多了!」他沉著臉。
「欠她?你欠她什麼?錢嗎?人情嗎?」她冷笑,直覺認定他在撒謊。
「都不是……」
「哼,這該不會是你的借口吧?用來掩飾你變心的爛借口?」她為他的背叛而心痛。
「你能不能冷靜點聽我說?」他抓住她的手臂。
「這叫我怎麼冷靜?出國一陣子,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男友窩藏了一個女孩,如果是你,你能心平氣和嗎?能嗎?」她愈來愈激動,到後來幾乎失控尖叫。
「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兩條命!因為我殺了她的父母!」他嘶啞地厲吼。
她驚呆瞠目。
他……他在說什麼?
「是我毀了她家!害她家破人亡、害她失去一切的兇手,就是我……」他歇斯底里的狂嚎,迴盪在整個寬敞的屋內。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急速回湧,回到他十七歲的那一年夏天,那個令他的心靈淌血凍結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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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涼,夜很靜,山林的夜色很美……
他閉上眼睛,享受著馳騁的快感,聽著風聲在耳邊呼嘯,灌滿他年輕猖狂的細胞……
好不容易瞞著家人獨自出來旅行,新買的進口機車性能超棒,簡直像要飛上天似的,車速愈來愈快,他的興奮愈強烈,他大笑,瘋狂地吼叫。
轉過一個又一個彎道,他沒減速,在婉蜒的山路上玩命似地挑戰自己的膽量——
突然,兩道光閃進他眼中——
他來不及閃躲,急剎、打滑,摔車……
巨大的撞擊聲之後,緊接著是一陣爆炸,火光化為厲鬼,燒竄向他——
他的衣服著火了,他的頭髮著火了,他的皮膚著火了——
「不……不……不要!」
他驚喊狂奔,全身是火,熄不掉,撲不滅,彷彿要把他連人帶骨燒成灰……
「不———」
唐則安狂嚎地坐起,驚恐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七年來不曾再做過的夢,如今向李瑞芸說出了秘密之後,心靈黑洞裡住的那個鬼就掙脫了束縛,再度將他捕捉,就要將他吞噬。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它們在微微發顫。
深埋了十年,刻意用遺忘來麻醉自己,讓大腦以為什麼事都不曾發生,刻意把它當成一場噩夢,只要醒來,夢就消失,不曾存在。
但,它確實發生了,也確實存在,即使他的大腦忘了,他的心也會幫他牢牢記住。
重重地吐一口氣,他臉色發白地下了床,打開書櫃,從上鎖的抽屜裡翻出一張泛黃的剪報,報上刊登著一張燒得面目全非的小小照片,照片旁的標題也不大,寫著:夜半山腰斷魂,疑似酒駕撞山。
記者對偏僻山腰的火燒車事件交代得很簡扼,彷彿是一則為了填補地方新聞版面而登上的小文章,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不過,這則小新聞對唐則安來說,卻大到足以將他的人生摧毀,大到影響了他往後的整個性情和人生。
他的目光定在文章中提到;「童姓一家三口兩死一重傷」,以及「警方不排除車主為了閃避對面飆速的來車而出事,懷疑可能有機車飆車族在山腰橫行,肇事後逃逸無蹤……」這些字樣,身體忍不住顫抖,胸口又是一陣窒悶抽搐。
「呼……呼……呼……」他拚命呼吸喘氣,以緩和在心底翻攪撕扯的那股強烈力道。
他,就是嚇得倉皇逃走的肇事者,是殺了一對夫婦的兇手,是闖了禍卻見死不救的罪犯!
是他!就是他啊!
那時,如果他立刻上前搶救,童家一家人也許……也許不會這麼慘,但他卻沒種地逃了,嚇得逃走了……
事後,他沒膽向嚴峻的父親或其他家人坦承自己的罪行,更怕事件曝光會敗壞唐家的顏面,損及集團形象,所以只能縫緊嘴巴,硬是吞下那抹恐懼不安,獨自忍受著良心的譴責和啃蝕。
這秘密,一埋就整整十年……
前幾年,他總是過得提心吊膽,深怕誰會挖出他這個醜陋的污點;它就像個定時炸彈,時時威脅著他,令他寢食難安。
但隨著時間消逝,小新聞很快就被更新的新聞掩蓋,一開始就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之後更不會有人記得,即使是他,也慢慢淡忘這件事,慢慢從罪惡感中走出來,他以為他終於可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