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您沒事吧?小王爺……」
理永不顧自己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著鮮血,拚命焦急地呼喊著允秘,費力地試著把他拖出車廂。
那個中年男子本來是要過來關心理永的傷勢,但一聽見理永喊「小王爺」,他如遭雷殛,整個人懵住了,臉色驚惶地張望著人事不醒的允秘。
理永見允秘仍昏睡著,無法清楚知道他是否受了傷,不過幸好有車廂護住允秘,所以在他檢查之下,除了允秘的額角有兩處明顯的擦傷以外,身體部分似乎並沒有受傷的跡象,但理永自己卻受傷過重,根本無力拖抱起允秘。
眼見圍觀看熱鬧的人群愈來愈多,理永生怕允秘的身份暴露,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還愣在那兒幹什麼?」理永回過頭怒視著中年男子,他氣弱聲虛,一臉快要暈厥的樣子。「快去西華門傳話……派人來接……」他猶豫地頓住,沒有把「小王爺」說出口。「總之,你快想辦法去西華門傳話……或者……或者找公差衙役前來接人……」
那中年男子像沒聽見理永的話似的,渾身顫抖地蹲下身,怔怔地盯著允秘看,臉色逐漸慘白。
他是內大臣烏雅氏。海芳,每日入宮上朝,在宮宴上曾經見過幾次允秘,所以一眼就認出來倒臥在地上的年輕人就是皇上上個月剛封的諴親王,也是朝野上下所暱稱的「小王爺」。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理永見海芳仍在發呆,心急地站起身,倏然伸手抓住海芳。「你快去——」
理永還來不及把話說完整,忽然就感到眼前一黑,抓住海芳的手慢慢鬆開,整個人軟軟地歪倒在地。
「哎,你、你……」
海芳慌忙扶著理永,見他兩眼發白,又是滿頭滿臉的血,驚慌得不知所措。
「快看看他是不是死啦?」圍觀的路人喊道。
一聽見可能有人死了,圍觀群眾立刻爭先恐後地擠來觀看。
「他們兩個要是死了,那可得把你押到衙門去了!」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海芳登時嚇得臉色發白。要是撞死了平凡百姓,或許打官司、賠銀兩還能了事,但撞死的若是允秘這個「小王爺」,皇上豈會饒了他的性命?
「難道……真是天要亡我?莫非……我的死期真不遠了?」他懊喪得幾乎要哭出來。
「大人,您先別慌,讓小的瞧瞧!」車伕連忙探摸理永和允秘的鼻息,然後放心地鬆了口氣。「沒事!大人,他們都沒死呢,只是昏過去了!」
「是嗎?」海芳兩眼出神地看著車伕。
「是啊!大人,這個應該是受傷過重暈過去的,那個是一身的酒氣,大概是醉昏了,這兩個人都沒死!」
車伕刻意高聲說話,讓圍觀的群眾都聽見他的聲音。
海芳愣了好一陣子,這才回過神來。
「那就好了,咱們趕緊……趕緊把他們送到西華門去……」
海芳和車伕彎腰抬人,把允秘和理永抬到自己的馬車上。
「駕!」
車伕揮鞭,馬車奔馳了出去,衝散圍觀的路人。
海芳坐在馬車內小心護持著允秘,呆瞅著他昏醉的臉龐。
他印象之中的允秘,是個斯文俊雅又充滿貴氣的年輕人,先帝爺老來得子,對他很是疼愛,而在先帝駕崩之後,雍正對他這個幼弟也特別關愛,當雍正一個個整肅清算自己的皇兄弟時,對允秘的屢屢加恩就更加引人側目了。
誰都知道允秘深受聖寵,前些日子雍正透露出想為允秘指婚的消息後,幾位大臣私下裡較勁的可厲害了……
想到這裡,海芳的腦子裡忽然「嗡」地一響。
有救了!他有救了!
「回府去!快、快回府去!」海芳激動地拍著車廂的壁板大喊。
「什麼?大人說什麼?」車伕勒馬停住。
海芳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大聲喊著——
「快回府!」
海芳府花廳,海夫人和獨生女藕香正在將折枝杏花插入瓶中,忽然聽見前院一陣騷亂聲。
「先去把饒大夫請來,當心點,別弄出人命了,快!」
海夫人和藕香驚訝地對視一眼,連忙走出花廳瞧個究竟。
「田總管,你讓人把這個傷重的男人先抬到客房安置,順便叫兩個丫頭過去好生照看著。」海芳正在院中忙碌地指揮下人。
「是,老爺。」
田總管立刻轉身,吩咐下去。
「老爺,怎麼回事?是誰受傷了呀?」
海夫人驚疑地走過去,赫然看見一臉血跡斑斑的男人,嚇得倒抽一口氣。
「夫人,方才在街上與人馬車對撞了,這人是車伕,我怕他有生命危險,所以就抬回來救治。」海芳臉色不自在地解釋著。
「看樣子是傷得不輕呀!」海夫人蹙眉看著下人將理永抬往後面廂房。
「馬車對撞?很嚴重嗎?」藕香擔憂地在海芳身前身後察看。「阿瑪沒事吧?您有沒有受傷?」
「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們的馬車沒翻,是對方的馬車翻了。」
海芳心不在焉地低著頭,像在想什麼心事。
「原來對方的馬車翻了,難怪會傷得那麼重。」海夫人輕歎道。
藕香思索了會兒,開口道:「阿瑪,我記得喬大夫治外傷比較在行,咱們是不是該請喬大夫來看看?」
「哎呀,我怎麼忘記了!」海芳恍然大悟,隨即回頭對著田總管嚷嚷:「田總管,你派人去把喬大夫也請來,一同會診!快快!」
「是,老爺!」田總管慌忙答應著。
此時,從另一側廂房走出幾名僕役來。
「老爺,小的們已經把那個男人安置好了,老爺還有別的吩咐沒有?」
「行了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海芳煩躁地揮揮手。
「是。」僕役們魚貫走出後院。
「阿瑪還安置了另一個男人?」藕香張著大眼迷惑地問道。
海芳猶豫了半晌,突然握住藕香的肩膀,神情愧疚得像要乞求她的原諒。
「藕香,有件事你先聽阿瑪說。」
藕香怔了怔,訝然看著父親異常蒼白的臉。
「什麼事呀?」她輕聲問。
「阿瑪……前幾日給皇上的奏折出事了。」
海芳神色僵硬,渾身微顫。
「啊!」海夫人和藕香同時驚呼出聲。
「老爺,你別嚇我呀!出什麼事了?」海夫人嚇得腿軟。
誰不知道雍正性格猜疑、喜怒無常,對付犯錯或是觸怒他的大臣,他必會用各種理由下令將他們貶、殺、拘、禁,絕不留情!
藕香雖甚少過問父親朝堂之事,但也從父親口中偶聞過當今皇上懲處官員的殘酷手段,所以也感到心悸惶恐。
「都是阿瑪誤信了饞言,沒清楚查明真相就上了奏折。」
海芳聲音發顫,握住藕香的雙手冰涼哆嗦著。
「前幾日,有人向我密報山東巡撫挪用賑濟流民的五萬銀兩,替自己的親戚捐買官職,希望我向皇上參劾此人。由於買官的人名和銀兩數目都列有一份詳細的名單,我不疑有他,便向皇上密陳此事,皇上隨後派欽差到山東暗中調查,結果卻發現賑濟流民的銀兩僅短少五百兩而已,皇上因此震怒,在我的奏折朱批中痛罵了一頓,說我誣蔑陷害良臣,可謂良心喪盡、無恥之小人也,朱批最後一句寫的是「仔細你的頭!」阿瑪已惹得龍顏大怒,性命恐怕朝不保夕了……」
說到這裡,海芳不禁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還沒等丈夫說完,海夫人就已嚇得魂飛魄散了。她無神地呆站著,冷汗直淌下她慘白的面頰。
「阿瑪,這該怎麼辦?」藕香腦中昏亂,憂懼不已。「是誰向阿瑪密報的?阿瑪可以向皇上解釋呀!」
「藕香,你不明白……」海芳絕望地搖頭。「皇上是不可能理會跟阿瑪密報的究竟是什麼人,皇上怒惱的原因在於阿瑪沒有查明真相。身為內大臣,做事情卻如此輕忽草率,所以皇上才會龍顏大怒,你明白嗎?」
藕香愈聽愈害怕,什麼「斬首示眾」、「凌遲處死」、「滿門抄斬」這類恐怖的字眼,全都佔據了她的腦海。
「怎麼辦?阿瑪,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您呀?」她急得快哭出來了。
藕香的話喚回了海芳的神智,就快要滅頂的他,即使眼前出現的只是一塊小小的浮木,他也要緊抓不放。
「有,也許有救……」他嚥下一口唾沫,求助地看著藕香。「藕香,眼下能救阿瑪的人,恐怕只有你了……」
「我?」藕香愕然眨了眨眼。
聽見「有救」兩個字,海夫人立即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丈夫。
「阿瑪,您沒說錯吧?」藕香一頭霧水。「倘若我可以救阿瑪,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願意去,可為什麼會是我呢?」她想不通自己有什麼本事。
「藕香,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今日馬車相撞事故,或許是給阿瑪的一線生機呀!」海芳的嘴角擠出一絲苦笑來。
藕香愈聽愈難明白,這兩樁都是禍事,怎麼會扯在一起談,還說是一線生機呢?她怎麼也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