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上,這屋裡的陳設都維持原樣,但是,隨著她經常的使用,多了幾樣她不離手的小玩意,一些無關緊要的擺設,也都順應她的喜好,被她稍微挪了位置,而他出乎意料的,不討厭因她而更動的改變。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書案上幾大摞的賬本,那書冊的數目之多,令他有些狐疑,他忍不住走到書案前,把東西看得更仔細。
驀地,他的臉色沉了一沉。
他掂起了一本賬冊,看清楚了上頭的日期與號記,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是他剛接手「雲揚號」時的賬本,沒想到會被她給翻出來。
她想做什麼?
問守陽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記冊上,伸手翻動了幾頁,看著沈晚芽的筆記記著一筆又一筆的賬目。
他不知道她究竟翻出這些賬冊要做什麼,可是,她所做過的事情,此刻在他的眼前再清楚不過了。
她算過這些賬了!
仔仔細細的,一筆不差都算過了!
他會這麼說,是因為在天底下,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年「雲揚號」的淨損銀兩的數目金額。
那她究竟想做什麼?在算完這些賬之後,去了「澄心堂」見叔爺,一瞬間,他想到她可能會做的事情。
問守陽低咒了聲,將手裡的賬本扔回桌案上,轉頭快步走出去,就只怕去遲了一步,他多年的苦心就全毀在她手上了!
「叔爺,好久不見了。」
當問守陽出現在「澄心堂」時,引起了夥計們不小的騷動,因為他們很多人自從來這裡做事之後,不曾在此處見過這位東家。
正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對問延齡提起當年的事,沈晚芽見到她夫君的到來,不由得愣了一愣,她與所有人一樣想法,自從她進「宸虎園」到現在,問守陽不曾涉足「澄心堂」半步。
所以,在今天之前,這裡一直是她可以完全躲掉他的快樂小天地,只要她人在這裡,就很篤定不會見到他的臉。
「你來做什麼?」問延齡自始至終沒打算給他好臉色。
問守陽面對長輩明顯的冷淡態度,猶是笑臉不改。「聽說我家娘子到叔爺這裡來了,我剛回門,念她念得緊,所以一刻也不想耽擱,想來看看她,一會兒順道接她回去。」
聽他是因為沈晚芽而來,問延齡瞅了他一眼,表情稍微和緩了,「哼哼,沒想到你這小子也算還有點良心,知道要來接咱們家芽兒回去,總算啦!有些長進了,可喜可賀。」
「叔爺。」沈晚芽在一旁搭腔道:「我想他嘴裡沒說,其實心裡是有幾分想來見您的吧!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不好好說說話嗎?」
「我跟他無話可說。」問延齡這次反過身來瞅著沈晚芽,心想她這丫頭今天有點古怪,剛才對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現在又幫著問守陽這小子說話,她不是一向最清楚他提起這小子就滿肚子火嗎?
「就是因為一直不說話,才會無話可說啊!」說著,她望向問守陽,看見他乍似平靜的臉色之中,透出了濃厚的警告意味。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要她不該說的話,最好咬得緊緊的,再不好吞,也最好乖乖吞下去。
沈晚芽能明白他的意思,心裡是又氣又無奈,最後只好乖乖住口,讓那些她原先想說的話,擱在心裡繼續鬧折騰。
「天色已晚,咱們該趕回去了,你快向叔爺道別吧!」問守陽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就是一位愛妻的好夫君。
可是,聽在問延齡耳朵裡就是覺得尖刺不中聽,「喂!你這臭小子,要回去你自個兒回去,我家的芽兒還要再這裡陪我坐一會兒。」
「叔爺,我和她有正事要辦。」
「怎麼?她在我這裡就不是正事?嘖嘖,瞧起來人模人樣的,怎麼說起話來沒一句能聽的呀?」
見他們爺孫兩人之間瀰漫著緊繃的氣氛,沈晚芽在心裡歎息,想來,這些年她在叔爺面前給問守陽「落井下石」的做法,或許加深了不少他們爺孫倆之間的裂痕,如今,她還真有點悔不當初。
人啦!最是禁不起旁人挑唆的,這一點她心裡很清楚。
「叔爺。」她握起問延齡的手,眸光柔軟地瞅著他,「我還是先跟他回去吧!生意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要是耽擱了重要的事,我還要更頭疼呢!我早些把事情辦完,叔爺不是有壇桃花釀嗎?忙完了,我陪你喝兩杯。」
「好好好,我放你回去,我可捨不得讓你更頭疼啊!」問延齡雖然一臉不捨,還是決定放人,「記得,要來喝酒時,帶兩樣你那個鳳姨的拿手小菜,她做的菜下酒最好。」
「好,一言為定。」她嫣然笑道,眸光不經意地瞟向問守陽,見他一臉陰霾的神情,頗有風雨欲來之兆。
「整件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問守陽將房門掩手關上,回頭看著沈晚芽,絲毫不想與她迂迴,沉渾的嗓音開門見山地問道。
沈晚芽見他一副擺明是要審問的嚴肅表情,心裡不由得忐忑了起來,她望著他黯不透光的眸色,那明明是一雙很美的琥珀眸子,此刻卻因為可以的防備而顯得冷硬。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與他拉開安全距離,「我清楚葉大掌櫃有你的交代,不會在我面前多說什麼,所以,在今天稍早之前,我去唐家見了太爺,太爺對我的喜愛程度,你應該很清楚才對,所以我一問,他就把知道的部分全都說了。」
聽到她提起唐桂清,問守陽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更加陰沉,「你為什麼會知道唐家的老太爺與這件事情有關呢?」
「當初你要納我為妾時,老太爺大發雷霆,我去替你當說客時,他曾不經意說溜了嘴,告訴我他曾經幫了你大忙,才讓你可以度過難關,我只是直覺的把兩件事情兜在一塊兒,沒想到誤打正著了。」
面對他的逼近,沈晚芽忍不住又退了兩步,「我知道,在那當時,要是找上了錢莊或是質庫,都要冒著讓人家知道『雲揚號』真實情況的風險,是老太爺借你十萬兩周轉金,應了一時之急,可是他老人家也說,沒想到區區的十萬兩,到了你手上竟然可以翻騰數倍,他說,你是他賭得最險的一場局,在把銀兩借給你的時候,他還以這些錢準備是要扔進溝裡了!」
「那十萬兩,確實是差點扔進溝裡沒錯啊!」問守陽泛起一抹自嘲的冷笑,越過她的身畔,坐進椅靠裡,難掩一臉的疲累。
沈晚芽頓了一頓,走到他的身畔,「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讓叔爺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說,是我一個人操心,說了,是大夥兒也跟著一塊兒發愁,相較之下,你覺得哪個好些呢?」
「都不好!」她斬釘截鐵大聲的回答他。
第2章(2)
問守陽愣了一愣,沒想到會聽見她近乎蠻不講理的回答,「那你倒是說說,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不是一個人操心,不是大夥兒一塊發愁,是集結大家之力一起想辦法,一起解決,在你的心裡,究竟把家裡的人擱落在哪兒了?你以為當英雄苦死了自個兒,他們會感激你嗎?」
「我不需要他們的感激,他們過得好好的,就足夠了。」
「苦死了你,他們不會好好的,他們會責怪自己,怎麼沒能在必要的時候給這家出一份力呢?他們不會謝你的!他們不會的!」
對於她激動的反應,他只是付之一抹冷笑,「他們不會知道,因為我確信自己不會失敗,不,是不能失敗。」
他最後改了口,笑得有些苦澀,因為他很清楚其實在那幾年當中,好幾次就差點熬不過來了。
「是因為如果說了,就代表是要公開數落叔爺跟你爹親的罪狀嗎?」她此話一出,立刻招惹來他不悅的瞪視,「如果你說了,就是要告訴世人,他們是毀了『雲揚號』的罪魁禍首,是問家的罪人,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你才要葉大掌櫃他們守口如瓶,就連當年蕭鐸他們的所作所為,你也都含糊一筆帶過,沒有嚴厲的追究,我猜想的……沒錯吧?」
「誰說,我沒有追究蕭鐸他們的罪愆呢?」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冷笑挑眉,反覷著她。
好半晌,沈晚芽對著他的目光,從他閃動著金光的琥珀眸子看見了陰沉與冷酷,似乎她如果真想知道蕭鐸他們的下場,他不會介意逐一告訴她。
但是她不想知道,對於像蕭鐸這些承恩卻背義的人,就算由她料理起來,應該都不會太手下留情。
「所以,你是故意的嗎?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很壞心,讓想要關係你的人遠離你,是故意的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因為唯有讓他們遠離你、討厭你,才不會想要關心你,如果,你讓他們來關心你,他們就會發現你的痛苦,發現你隱瞞他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