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他的心底一隅為她而柔軟。
雙方各懷心思,沉默過後,兩人又立刻冷眼相待。
「大白天的,走路不出聲也是會嚇死人的。」夢娣沉不住氣,首先發難。她的音量不大,但指責意味濃厚。
滕洛任由她發洩完,才徐緩道:「我交代過的事,希望你確實聽進去,我不是隨口說說,你最好明白。」他其實是特地挑她無從躲避的時刻,踅回來警告她。
這麼多年來,她的心思沒有多大長進,一樣是透明的。
夢娣置若罔聞,打從心底不服氣。這冰塊男真是不折不扣的暴君!
當他的下屬一定非常可憐,大概每天都當他的炮灰,只能忍氣吞聲,由他作威作福。
她的正義感又在作祟,腦海浮現各種他荼毒其它人的鮮明場景。哼!暴君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的,而善良溫柔的人,則會受到神的眷顧,像是失去聯絡的子騏哥哥,他一定會得到幸福。
他送給她的純白天使,會指引她找到他的,夢娣總是如此深信。
待她回過神,發現前方已空無一人,她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食慾再度回籠。
一邊進食,夢娣忍不住回想,剛剛發生的怦然心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應該是沒料到冰塊男會突然出現而嚇了一大跳,所產生的自然反應,不具絲毫特殊意義。
把莫名的心跳加速合理化後,夢娣又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第五章
為了打發在家裡獨處的時光,夢娣開始向幫傭的張太太,學做起各種料理與西式甜點。
她會做一些簡單的家常便菜,味道只能算普通,自己隨便裹腹還勉強可以,端不上檯面,至於做西式甜點更是初體驗,是過去從不曾接觸過的領域,這一做倒是做出了興趣來。
張太太下工後,夢娣會泡一壺花茶端到玻璃花房,然後窩在大沙發裡,把新學到的技巧和細節寫在筆記本上,做完功課,繼續捧著食譜鑽研,常常一看就是幾個鐘頭,直到天色暗下,她才肯罷休。
然而,她一天的活動並非就此結束。
接下來,是她的練舞時間,太高難度的動作尚不能恣意舞動,她就練習一些基礎的伸展與手部表情。
一方面是太專心,另一方面是她從沒想過會有人「偷窺」,從未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全被一雙深沉的黑眸凝視著。
玻璃花屋離主屋並不遠,約莫二十公尺的距離,透過落地窗可以將花房裡的動靜一覽無遺。
滕洛只是想看看,她是否依言留在家中休養,沒有偷溜出去打工,於是難得特地提早離開公司,開車回來一探究竟。
起初,他看屋子裡悄然無聲,心頭一陣不快,以為她沒將他嚴正的警告放在心上,然而在離去前,瞥見外頭的玻璃花房亮著燈,遂湊到窗前察看。
只見一抹修長纖細的身影,正忘情舞動,舉手投足淨是流暢優雅的迷人畫面,如精靈般自在躍動,牢牢吸引他的目光。
即使看不真切她跳舞的神情,滕洛也能料想到,她必定帶著歡愉的笑容,認真投入的沉浸在最愛的夢想中。
這就是他僅能做的,讓她無後顧之憂的跳舞,就像徜徉在快樂的夢境裡,不必甦醒。
花房內舞動的人兒停止練習,開始著手收拾物品,幾分鐘後關掉大燈,留下一盞昏黃夜燈,走進夜色裡。
過了好一會,滕洛才收回視線,在她進屋前,打算出門卻為時已晚。
他來到玄關時,大門被從外頭推開,滕洛停下穿鞋的動作,站直身子等著她進屋。
一進門,夢娣便被杵在門口的高大人影嚇了一跳,一見是他,才緩下突然拉緊的神經。「你回來啦。」她覷了他一眼,反射性的打招呼,隨後換上拖鞋入內。
這裡是他買的房子,他何時要回來、住上多久,有絕對的自由,她雖然有點排斥,但沒有權利干涉,她只是一個簽了合約,形同被軟禁的可憐房客罷了。
滕洛的腳釘在原地,一抹詫異掠過他俊雅的臉孔,她簡短的問候確確實實震動他的心,如同微風吹拂過水面撩撥起的波紋,很快趨於平靜。
心緒平定下來,他仍決定離開。
「滕先生,你怎麼還站在那裡?不進來嗎?」夢娣的疑問驀地自他身後響起,再度絆住他的步伐。
滕洛的手擱放在門把上,冷漠的問:「有什麼事?」
「呃……」夢娣沉吟須臾,硬著頭皮道出請求。「書房裡的電腦,可以借我使用嗎?我想查一點資料。」
「不方便。」他不假思索的回絕。他的私人用品從不讓外人觸碰,包括他視為女神般崇仰的母親也不例外。
「嗯。」夢娣淡淡的應了聲,沒再多說什麼,也稱不上失望,早在發問前她就預設好結果。
她都已經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會被拒絕,卻非要再領教他的「寒冰神功」才願意死心,還真傻。
沉默蔓延,空氣不再流動,兩人相對無言,形同陌生人。
停滯半晌,滕洛扳下門把,默然離去。
望著他孑然的挺拔背影,讓夢娣聯想到曠野中孤獨來去的狼,遺世獨立,若想親近,只會落得受傷的下場。
不知怎麼地,他的來去如風、不想久留,讓她有種鳩佔鵲巢的心虛感。
是因為她在的緣故,所以他才不想留下嗎?既然如此,當初他就不應該把房子低價租給她嘛!
他做的每件事看似合理,但仔細深思,卻又有矛盾之處。遲疑了幾秒鐘,最後她放棄追出去的念頭。
夢娣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他捉摸不定的個性,果然是一頭獨來獨往,高傲難相處的狼。
他不想走進團體,也不允許別人介入他的生活、他的地盤,他就是給她這樣的印象。
這樣離群的孤狼,卻護她住進他買的新房子,背後的動機著實令人匪夷所思,每回問他,他就搬出似是而非的道理,混淆她的判斷。
再者,她還是不明白,一個養尊處優、擁有一切的富家少爺,彷彿被一股巨大的陰影籠罩住,黑暗的背後究竟隱藏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夢娣怔愣在玄關,思緒不自覺繞著滕洛打轉,她不是個會鑽牛角尖的人,卻忍不住探究起他的心態,但畢竟不夠瞭解,想破頭也歸納不出結論。
她聳了聳肩,不再折磨自己的腦袋,回到房間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再把中午沒吃完的飯菜微波加熱,獨自消化三菜一湯。
或許是房子太大,顯得太過安靜空蕩,幾天下來,她竟越來越感到無所適從。
她吞嚥著飯菜,像在進行一項例行公事,失去了品嚐滋味好壞的心情。
一個人住大房子,原來並不是件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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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十點半,有兩名自稱是電腦公司派來的年輕小哥,透過對講機說明來意,說是送新電腦過來,希望能夠入內安裝。
負責應對的張太太不疑有他,開了門鎖請他們進來。
兩位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聯手把紙箱裡的高級筆記型電腦取出,精緻高雅的紅色機殼,明顯是為女性而設計的。
「這是要給溫小姐的吧?」張太太喃喃自語,然後到後花園找到正在幫盆栽澆水、除草的夢娣,把消息告訴她。
「我買的電腦送來了?」夢娣一臉困惑。「可是我沒有買電腦啊!會不會是送錯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張太太偏著頭,露出歉然的神情。
「沒關係,我去看看。」夢娣報以安撫的甜美笑容,拍掉手上的黑土,擦去汗水,走回大廳。
「兩位是不是弄錯了?我並沒有購買電腦。」見到穿著電腦公司制服的年輕工程師,她開門見山的說。
「這裡是滕先生的家吧?」其中一名工程師問道。
夢娣怔了下,隨後吶吶地頷首。
「那就沒錯了,出發前我們做過確認,的確有一部電腦是要送過來給溫夢娣小姐。」年輕工程師笑著回答,態度篤定。
聞言,夢娣蹙起眉,若有所思。
她本來還嫌那個冰塊男小器,不願把電腦借她,沒想到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另外買了一台電腦給她?
夢娣的胸口被某種複雜的情緒充塞,滿滿的、暖暖的,一股風起雲湧的波濤,沖激著心窩。
她不解他的行事邏輯,但又好像捕捉到了什麼——他雖然很冷淡,可是並非全然無情,他只是冷漠,而非冷血。
其中的差異,在於還有沒有「心」。
至少,他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了,才會一早就差人送來看起來十分昂貴的筆記型電腦,大概是她兩、三個月不吃不喝才能買得起的高昂價錢。
他的個性冷僻,對於物質與金錢,出手倒是很大方。
真是個謎樣的男人,誘惑著人心、考驗著人性,夢娣懷疑自己是否能戰勝窺探的慾望,隱忍住好奇,不去試圖破解謎團。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個凡夫俗子,克制不了日益膨脹龐大的疑惑,在她的腦袋裡造次,越是想驅趕壓抑,越是意識到自己對他,其實有些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