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娣望著他深淵般的眸子,不由得揣測起來,可是沒有結論。
滕洛黯下眼瞳,深怕被她晶瑩坦蕩的星眸窺伺出他的秘密,遂主動打破緘默,中斷她的觀察。「你不必太勉強自己。」
「我不工作賺錢,難不成你要養我?」夢娣不領情,沒好氣的嘲諷道,覺得他根本不懂人間疾苦。
「有需要,你儘管開口。」滕洛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冷靜的口吻,像在談一筆交易。
剛才她若有所思的眼神,提醒了他對她太疏於防備。
「嗄?!」夢娣愣住,發出驚疑的單音。她的表情與聲音,充分傳達她的不敢置信。
滕洛慢條斯理的從西裝外套的口袋,抽出一張亮晃晃的卡片,輕輕擺放在茶几上,推向她站立的方向。「給你的。」
夢娣一頭霧水。「什麼東西?」她沒有一絲動手拿取的念頭。
滕洛沒有解釋,僅是以極具魄力的眼神示意她收下。
夢娣最後在他高高在上的姿態中妥協,如他所願的抓起輕盈的卡片,赫然發現那是一張信用卡。
她橫眉豎目的朝他投射一記銳利的目光,代替她的質問。
「不限額度,你可以自由使用。」滕洛對她閃著火光的雙眸視若無睹,無動於衷道。
明知道她的個性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饋贈施捨,他仍舊以她最厭惡的方式,給予她援助。
他不需要她的感謝,更不想被她知道他的身份,冷淡疏離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和距離。
夢娣臉色欠佳,顯得蒼白。「滕先生,你出手還真大方。先是給我房子住,現在又給我一張無上限的信用卡,供我揮霍,請問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被你包養的情婦嗎?」她咬牙切齒、怒火中燒,每個字都從齒縫迸出來,深覺自己被羞辱。
她當然不會以為他真的看上她,不惜砸下重金博取她的歡心、收買她的感情,正因她猜不透他的動機,才更教人不舒坦。
滕洛嗤笑一聲,輕浮的說:「如果你願意,未嘗不可?」
夢娣氣血攻心,胸前劇烈的起伏顯示她憤怒的程度。
她將信用卡連同稍早他去加油時,留給她當小費的百元紙鈔和銅板,強忍住往他臉上丟的衝動,忿忿地用力置於桌上,發出不小的聲響。「滕先生,我不曉得你做這些事背後的意義何在,雖然我很需要錢,可是我會憑自己的能力去賺,就算因此累死,我也心甘情願。」她表明心志。
滕洛的俊顏緊繃。「如果你的時間和生命,是專門用來浪費賺那些吃不飽也餓不死的小錢,當初就不應該站在舞台上說得冠冕堂皇,騙取金援贊助。」他把話說得很重,不留情面。
夢娣覺得自己的付出被抹黑與誤解,除了生他的氣,生活的經濟壓力和最愛的舞蹈不能兼顧的遺憾,也重擊心口,令她霎時間無法喘息。
她抿著唇,原本高昂的戰鬥力,忽然低蕩萎靡。
「我母親願意撥出款項資助『活夢之境』,是被你對舞蹈的熱忱感動,萬一她知道,自己欣賞的女舞者說熱愛跳舞,只不過是謊言,為了錢甘冒著雙腳廢掉的風險,她會作何感想?」滕洛看得出她受到不小的刺激和打擊,卻仍以冷漠的言詞,繼續扭曲她的無奈。
夢娣咬著牙根,眼眶泛紅,抬起頭倨傲的瞪住他。
她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落淚,絕對不!
承受著她不諒解的憎惡眼光,滕洛若無其事的以商人市儈的口氣往下道:「我不希望我母親覺得自己上當受騙,影響心情,為了她,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更何況只是給一點小錢,你收下錢,專心把腳傷養好,對雙方都好。」他平穩的聲調幾近寡情。
夢娣在屈辱的淚水奪眶而出前,背過身迅速抹去不甘心的眼淚,心抽痛不已,氣惱自己不能有龐大的金錢後盾鞏固夢想,僅能任人糟蹋。
「我說了這麼多,溫小姐,你聽懂了嗎?」停頓片刻,滕洛才能強迫自己忽略她的感受,不帶感情地確認。「聽懂的話,你最好收下我給的副卡,不要再去打無謂的工,你要是不能遵守,我會考慮停止認養『活夢之境』。」
夢娣哽咽住,心被狠狠剌痛。半晌,她忿忿不平的低咆:「你不能那樣做!」
「那我就直接開除你。」滕洛望著她微顫的背影,黯然道。
夢娣心底發涼。
「今晚,我會住下來。」沒等她答覆,滕洛逕自離座回房。
知道他離開了,夢娣才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制止淚水再往下掉。
再苦再累,她都會走在自己覺得對的路途上。她可以走下去的……
夢娣擦去淚痕,抬頭挺胸,不願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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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夢娣在失眠的侵襲下,比往常都還來得早起。
清晨七點多,她在房內附設的衛浴間盥洗完畢,夢娣強打起精神,踱至廚房想為自己煮一壺咖啡提神醒腦。
離廚房還有兩三步,她便聽到餐具碰撞的細微聲響,不禁蹙起秀眉。
負責環境清潔及採買日用品的張太太,通常八點半才會過來,今天恰好提早上工嗎?
夢娣懷疑著,一邊走進廚房。
然而,她看見的不是心寬體胖的張太大,而是對上一雙冷酷黑眸,她最不想見到的冰塊男正坐在餐桌前喝咖啡、看報紙,她的心情立即惡劣起來。
但願昨晚他只是臨時起意留下來過夜,沒有長住的打算,否則這個被她視為天堂般的地方,恐怕要降格為令人窒息痛苦的無底深淵。
滕洛盯著她毫無血色的疲倦容顏,肯定她昨晚勢必睡不好,他則是始作俑者,他的胸口被淡淡的歉意盤據。
他發現,面對她時,會自然而然產生連自己都快遺忘的情緒,兒時的記憶與情景也隨之躍入腦海。
他皺起眉,啜了一口黑咖啡,讓濃郁的氣味與咖啡獨特的醇苦口感,驅散心頭的晦澀,放下咖啡杯,恰巧目睹她撇開臉,刻意迴避的舉動,不願跟他有所交集,顯然還對昨晚的不愉快耿耿於懷。
他很清楚,他的限制和威脅,完全命中她的弱點。那也是理所當然,就是太瞭解她,他才採取冷酷蠻橫的手段,迫使她好好休息。
她可以怨他、怪他,可是她沒必要為了金錢這種俗不可耐的東西,毀了跳舞的夢。
她是純潔的天使,應該不僅悲傷、開心的笑,她欠缺的是錢,剛好他給得起,能給的也只有錢……
見他似乎要開口說話,夢娣無視他,直接鑽進廚房,將他拋至腦後,逕自忙碌了起來。
雖然她的心情欠佳,可是胃口良好,加油站的工作看似簡單輕鬆,卻意外的消耗體力,加上昨晚被那尊冰塊男氣到渾身乏力,反而感到飢腸轆轆。
就目前的飢餓程度,以她的估計,吃不了一頭牛,也可以啃掉半頭!
昨晚,她因為輾轉反側,於是把事情想過一遍,然後擬訂出一套應對霸道冰塊男的方法。
依自己現下的處境,想跟有錢有勢的他作對,不啻是以卵擊石,毫無勝算。
為了捍衛自由和尊嚴,她壯烈犧牲無所謂,若波及週遭無辜的朋友同事,她就不能只顧著自己的意願,跟他決一死鬥,而害其它人遭受池魚之殃。
既然如此,她就順著他的指示,收下沒有刷卡限額的副卡,還有他大方施捨的小費,至於母親看診的醫療費,住養護中心的看護費、伙食費,她的存款暫時還足夠應付,等腳傷康復,她再加倍地打工賺回來!
到時,他就沒資格管她兼什麼差了吧!
夢娣想來還是滿腔怒火,趁著做早餐之便,藉機把鍋碗瓢盆弄得鏗鏘作響,彷彿正在進行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既是宣洩情緒,彷彿也昭告兩人之間水火不容的情勢。
她故意製造出的惱人噪音,如浪潮股湧進滕洛的耳朵,他沒有被惹怒,只覺得她仍像個孩子,用單純無害的方法表達她內心的不滿,根本不具絲毫殺傷力。
看樣子,沒等到他離開,她不會輕易罷休。
滕洛疊好報紙,收斂心神,不動聲色的退出餐廳,把空間留給她。
終於等到冰塊男離開,夢娣端著滿是食物的托盤,在餐桌前坐下,先填飽餓到泛疼的胃,再思索怎麼打發漫長的一天。
烤好的吐司甫送進口中,尚未吞嚥,夢娣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迫和去而復返的滕洛打了照面。
四目相接的瞬間,她不設防的心,驀地怦然一動——
他穿著合身的深色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彷彿出自雕刻宗師之手的完美五官,十分溫文俊雅,襯著冷傲淡漠的氣質,散發出懾人的男性魅力。一時間,夢娣像是頭一次看見他似的,腦袋居然有片刻暈眩空白。
滕洛瞅著她,甜甜的臉龐、嬌憨的模樣,依舊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好像下一秒她就會衝著他燦爛一笑,喊他一聲「子騏哥哥」,嚷著她要保護他、要當他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