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道如同雷射般的利眸探照下,滕洛的臉色終於有了漠然以外的反應,他輕放下餐具,對他們說:「慢用。」語畢,他站起來。
「洛——」解忍開口喊他。「好歹你也是主人,不留下來招待我們嗎?至少也幫我們介紹一下你的……」他斟酌用詞,有意試探。「同居女友。」
滕洛的步伐稍有遲疑。
「嗄?」夢娣低呼,血液頓時直衝腦門,臉頰發燙。「不是啦!我們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她把飯擺在他們面前,好笑地澄清。
「是嗎?可是你臉紅了。」樊之甚低笑,直言道。
被直接點出來,夢娣更覺得難為情。「突然被當成話題不太習慣,臉紅只是自然的生理反應,不具任何意義。」她認真辯白。
「聽起來怎麼有欲蓋彌彰的味道?」樊之甚挑眉反問,存心攪局。
「我只是房客,不是滕先生的同居女友。」夢娣揚高聲調,再度申明立場。
話既出,她猛地意識到兩人的關係竟如此淺薄,抽離掉這層僅有的定位,便成了沒有交集的陌生人了嗎?
思及此,一股強烈的失落感一湧而上,堵塞住她的心口。
滕洛黯下黑眸,不富感情道:「她只是賭注遊戲的棋子,三個月期限結束,就毫無瓜葛。」她的否認撇清,幫助他下定決心。
突如其來的一記冷箭,讓人防不勝防,無法招架。
沒料到他竟不避諱的在當事人面前坦誠揭露,狠狠地把參與賭注的其餘四名成員嚇了一大跳,沒人明白他的用意。
既然投入遊戲,就該遵守規則,在期限內不可對任何相關或不相關的人透露絲毫訊息,既然他決定參戰,也執行了計畫,又何必中途拆自己的台?
夢娣聽得一頭霧水,但滕洛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威力十足的炸彈,直擊她的心臟。
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被嚴重地傷害了,一口氣哽在喉嚨喘不上來,表情顯得僵直。
本來還算輕鬆愉快的氣氛一下子墜入冰點,空氣也隨之凍結,情勢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
一陣眼神的交流後,顏天祈被推出來圓場。「洛,你只是希望我們離開,何必說這些讓人產生誤解的話。」
滕洛沒有接腔。
他的緘默更教人心情凝重。
不管他們再多說什麼,勢必都無濟於事了,還可能讓事態演變得更糟。
相處這麼多年,他們仍舊摸不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著實令人沮喪。
「洛,你明明排斥我們訂下的賭注,現在怎麼……」解忍眉頭打了死結。唉!分明陷他們於不義。
夢娣很清楚,滕洛說的是實話,他不會開玩笑。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捲入一場遊戲,成為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卻渾然不知。
然而,她不明白的事,好多好多,但累積在心頭的眾多疑問,又好像獲得合理的解答……
她的腦袋一片混亂,像一條淤積的河,滯塞不通。
滕洛始終背對著大家,以至於眉間凹陷的痕跡沒人看得見,他內心情感與理智的激烈拉扯,更不可能被看穿。
他只是覺得事情總該有個了結,這種方式也許過於草率粗糙,但很具說服力,也很符合他遇見她之後,所採取的所作所為。
她會以為,他以低廉的價格出租房子、霸道的禁止她外出打工,或者無條件送電腦給她,都不過是用來騙取她對他產生好感的手段。
如此一來,她就不會再對他的行為存疑,不會把他和唐子騏扯上邊,而憑她的財力背景,怕是一輩子也追查不出唐子騏的下落。
滕家決定收養他以後,便動用關係極力封鎖線索,只要他不承認,滕家長輩不洩露口風,滕洛就是唐子騏的秘密,就不會被揭露。
他終究還是害怕的。
因為,他真的沒有足夠的勇氣,再一次承擔傷口被刨開的痛楚,也不想為滕家帶來麻煩。
滕洛移動沉重的腳步,離開家門。
留下飯廳裡錯愕的幾個人,陷入冗長的沉默,沒人有心打破僵局——
第八章
一個禮拜經過,夢娣在醫生的點頭允許下返回舞劇團,展開一連串緊鑼密鼓的舞蹈排練,縱使身體十分疲憊,但內心卻無比充實。
跳舞已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像是吃飯呼吸那樣必需,不可或缺。
可想而知,受傷被迫休息,不能盡情舞動身體的這段時間,她有多麼難捱。
一個星期下來,滕洛始終沒有回到天母的住處,她也沒離開的打算,房租還是會照繳,等見到他再一併交給他。
如果她夠有骨氣,應該立即搬出這幢造價高昂的華屋,不過,她的手頭拮据,實在沒有多餘的金錢支付搬家所需的費用,從搬運費到訂金、租金,每一筆支出,都會造成生活上龐大的負擔。
況且,她尚未把自己淪為「棋子」被利用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也不甘心就此離開。
等過一天又一天,獨自與一室冷清相對,最終只等來黑夜與天明,每次的期待落空,她的心好像有某些東西被抽掉,被失望取代。
難得今日排練提早結束,夢娣從皮夾裡翻出一張卡片,上頭是「活夢之境」舞劇團贊助人,滕夫人的手機號碼。
這是目前她唯一想到,能問出滕洛聯絡方式的途徑。
夢娣拿著名片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按下號碼,不給自己考慮的餘地,立刻按下撥出鍵。
隨著手機響的次數增加,夢娣收手的意念就越強烈。
她在心裡暗忖:三聲內若沒有人接,就掛斷電話。
「喂?」
耳邊傳來略帶慵懶的女性嗓音,夢娣頓時打直背脊,語氣謹慎。「請問是滕夫人嗎?你好,我是『活夢之境』的溫夢娣。」
電話彼端沉默了好一會,接著疑惑地反問:「『活夢之境』?那是什麼?溫夢娣又是誰?」
「呃……」夢娣為之語塞,突然不曉得該從何解釋起。
「喂?」對方口氣不佳。
「噢……請問你是滕夫人嗎?」夢娣客氣的確認。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和印象中滕夫人溫柔的語調有所出入。
「你是什麼人?找我媽咪什麼事?」不耐煩的口吻,儘是詰問的高姿態。
原來是滕家小姐,感覺起來脾氣不太好,讓她決定終止對話。「沒什麼事,不好意思,打擾了。」
「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我會轉達。」滕欣態度強勢,不容置喙。
夢娣沉吟片刻,據實以告。「是這樣的,我有事找滕洛先生,請問該如何跟他取得聯絡?」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找他什麼事?」滕欣的聲音緊繃起來,沒好氣的追問。
夢娣被她飽含怒意的陰沉聲線嚇了一跳,考慮著該不該告知實情。
「喂?你說你叫什麼名字?」滕欣十分介懷,惡劣的口氣彷彿在審訊犯人。
「我是『活夢之境』舞劇團的溫夢娣。」她耐著性子回答,也一併滿足她的疑問。「滕先生暫時把他的房子租給我,所以,他是我的房東。」她想,依對方咄咄逼人的問法,沒得到答案大概不會善罷罷休。
只是,夢娣在說明她和滕洛的關係時,心頭掠過一抹幽微的影子,像一朵烏雲遮蔽了心口,心情悶悶的。
滕欣一時哽住呼吸,沒有反應。
「滕小姐,你方便告訴我滕先生的聯絡方式嗎?」頓了下,夢娣試探道:「我有一些事想當面問他。」
電話另一頭,滕欣極力壓抑住震驚,冷冷的問她:「他把哪間房子租給你?」
夢娣老實答覆。
「你現在在房子裡?」滕欣的語氣很沖。
對方從頭到尾都透露出強烈的敵意,讓夢娣心裡不太舒坦,她自認為應對有禮合宜,並沒有得罪之處,沒必要委屈自己忍氣吞聲。「不,我現在不在家。請你轉告滕夫人,我會再撥電話給她,謝謝,再見。」她毅然地切斷通訊。
電話那一頭——
被掛斷電話的滕欣,一臉怒容,重重摔下手機,發出不小的聲響,引來週遭的注視。
剛從洗手間回來,路品蘭便看見女兒氣憤的舉動,加快腳步趕回座位。「怎麼鐵青著臉?誰惹你不高興了?」她柔聲關切。
滕欣欲言又止,把剛才有人來電找母親的事隱瞞下來,繃著漂亮的臉蛋,怒火未消。
路品蘭拿起手機察看,已接來電裡有一組陌生號碼。「剛剛你接了媽咪的電話吧?是誰打來的?」
「是詐騙集團,所以我很不高興的罵了他們一頓。」滕欣應答如流,說得煞有其事。
「這樣啊……」路品蘭低語,雖然仍有疑慮,不過沒再繼續追問。
既然女兒一開始就不願明講,表示不想多提,再追問只會讓她更不開心。
「媽咪,晚上我不陪你出席慈善晚宴了,你約爹地吧。」滕欣臨時變卦,告訴母親她的決定,艷麗的臉龐若有所思。
路品蘭盯著女兒看了好一會,只微笑頷首,包容她的任性與脾氣。「你不是約了髮型師做頭髮?別讓人家等太久。」她轉移話題,希望女兒能自不好的情緒中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