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不堪的過往曝光,然後被打回原形?
怕被知道,他其實也是自己親生母親死於非命的幫兇?是個滿身罪惡的懦夫?
怕面對接下來排山倒海而來的異樣眼光,各種殘酷無情的訕笑輕藐?
滕洛覺得胸口一陣惡寒,心彷彿又滲出血來……
「滕洛,你一直站在門口做什麼?」夢娣幾分鐘前就聽到車子回來的聲音,卻遲遲不見他進屋,索性出門查看,便見他一臉失神,不曉得被什麼事困擾住。
滕洛望向她,眼神恍然。
夢娣發現他手裡緊揪著一紙信封,好奇的從他手中抽出來。「唉——又被退回來了。」她對著信封慨歎。
退回來?怔忡須臾,滕洛猛地意會了什麼,奪回她手中的信封,定晴凝神的看仔細。
信封上有個紅色戳章,蓋著「查無此人」的字樣,信件於是被退回給寄件人,而非寄過來給唐子騏。
那個他極力隱藏近乎被埋葬銷毀的名字,並非有心人刻意查探,而是眼前的女人苦苦執著,不願放棄追蹤。
他緩下緊繃至極限的神經,方纔的慌亂不安全數化為憤怒,衝著她發火。「不要再讓我聽到、看到任何關於唐子騏這個人的任何事!」他瞪住她,冷冷的警告。
夢娣愕然又無辜的盯著他嚴峻冷冽的俊顏,不明白他生哪門子的氣。「那是我的私事,應該沒有妨礙到你的生活。」她噘起嘴,口氣也不太好。
「對方或許根本不想被打擾,不想再跟過去的人事物有關係,不想再有牽扯,所以才會選擇默默離開,沒把去處告訴你。你可能太過於重感情,或是不肯接受事實,不斷想找到對方,卻沒考慮過那個人的心情,你的作法是自私,並不偉大。」滕洛沉聲地道出他的想法,字裡行間儘是嚴厲斥責,毫不留情。
心裡的恐懼導致他失去冷靜與理智,反映出不為人知的軟弱的一面。
夢娣目瞪口呆,好一會,她才從震驚的情緒中回復過來。「滕先生,你未免太激動了吧?你說得很有道理,但那也只是你個人的推測而已,不代表狀況就是你說的那樣。」她將退回的信貼在胸口,困惑的低喃:「你的反應好奇怪,搞不懂你為什麼發脾氣……」
滕洛斂眸,撇下她兀自走進室內。
近來,隨著昔日舊名被提起的次數增多,他暴躁失控的情形也逐漸增加。
一開始,讓她介入他的生活,就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滕洛來到客廳,立即被茶几上好幾疊的信封攫住目光。
遲疑了下,他走過去動手拿起來快速翻動,一整疊都是寄給唐子騏,卻被退件的信,大部分信封都已泛黃,顯然經過長時間積放,不過每封都毫無折損,足以見得是被悉心保存著,顯示其重要性。
滕洛不自覺吁了一口氣,胸口悶悶的,除了不悅,還摻雜了歉意。
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這幾次卻總為了早不該存在的「那個人」,對她動怒,還要她反過來安撫他。
一直都是這樣,小時候就是這樣。
不管他如何冷落她、疏遠她,她仍是帶著開朗的笑臉,像只小跟屁蟲,在他身邊打轉。
那個傻瓜……他怎麼也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她不願放手、不願遺忘?
是否「唐子騏」這名字在她心裡也像一道傷痕,所以才讓她念念不忘,想起來會心痛,並不快樂。
返回屋內的夢娣,目睹他持著她多年來寫了被退、或寄不出去的信,急忙上前搶了回去,牢牢護在懷中,似在捍衛無價珍寶。「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看見的,可以不要生氣嗎?」從門外到客廳的距離,她就把情緒調整好,不想讓彼此陷入不愉快的氛圍中。
其實他的說法很有道理,她的作為也沒有錯,只是個人價值觀的不同;至於他無法感覺快樂的躍動,容易沉溺於悲傷,與她來得快、去得快的脾氣,較為開朗正面的個性,則為感受力的差異。
在許多不同和差異中,構織成高低起伏、曲折平坦的、獨一無二的人生,世上沒有任何人的生命情境是相同的,然而終將殊途同歸。
一個人開朗或冷漠,喜歡熱鬧或獨處,都是一種讓自己活下去的方式,有人用熱情抵禦殘酷挫敗,有人用冷淡冰封自己,杜絕更多傷害,沒有所謂孰是孰非。
她能體諒他突來的壞情緒,但萬一他做出對信件「不利」的舉動,她不會原諒他的,是拚了命的那種堅定。
滕洛睨著她嬌美的面容,動了動嘴角,道歉的話還是無法坦然說出口。
「吃過飯了嗎?」夢娣很快把「恩怨」拋至腦後,主動問起。「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她用著近乎呢喃的細微音量咕噥,然後走到開放式廚房,把冶掉的菜餚放進微波爐加熱。
滕洛盯著她忙碌的身影,有條不紊的張羅飯菜,是他感到陌生的景象。
從小,他的母親就不下廚,大男人主義的父親更是「君子遠庖廚」的信仰者,被滕家收養後,所有家事都由傭人代勞,餐點更有專屬的廚師料理,而他出國唸書期間,則是自己動手準備三餐,他從沒看過有誰在廚房忙著做菜的模樣,尤其是為了他。
於是,他站在一旁看得出神,一股暖意注入心窩,那熱騰騰的熱氣,融化了他心中的冰山。
「我不知道你愛吃什麼,所以跟張太太學做了一些基本的家常菜。」夢娣把熱好的菜端上桌,稀鬆平常的口吻,好像先前的齟齬未曾發生。
她一抬頭,不期然地跌進他幽深的黑眸,心跳驀地亂了節奏,這次他的眼神格外不同,少了以往的孤冷銳利,較為溫和,易於親近。
她想,可能是雙方比較熟悉了的關係,相處起來也就比較自然。
滕洛安靜的未發一語。
夢娣添了兩碗飯,擺好筷子,脫下身上的圍裙。「好了,可以開動了。」她還幫他拉開椅子,等他入座。
清楚他的彆扭被動,她也學會了應對之道,就是反過來大方主動一點,她悄悄發現,這一招無往不利。
僵持了數秒,滕洛的態度在她的注視下鬆動,坐了下來。
夢娣也回到自己的位子,端起碗筷,挖了一大口白米飯送進嘴裡,嘴角含笑的咀嚼著。
滕洛凝視她毫不矯飾的吃相,開心的模樣,宛如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不合胃口嗎?」夢娣見他沒有動手的意思,嚥下米飯後,忍不住詢問。「吃慣了山珍海味,這些東西看不上眼?」她只是陳述事實,而非自我貶低。「如果是那樣也沒辦法,但若是氣還沒消,故意打擊我的信心,就未免太小心眼了。」她好像在跟孩子說教的母親。
滕洛微微攏起眉峰,停頓了三秒鐘,妥協似的舉筷。
夢娣抿唇偷笑。
叮咚——電鈴聲響起。
「我去看看。」夢娣立即起身。
沒一會,她領著數名客人,魚貫地走進飯廳。
「滕洛,你的客人喲。」她的語調輕快。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也有朋友,而且個個氣質非凡,英俊的、帥氣的、俊朗的、文質彬彬的……每個都具有明星相。
走進來的幾名年輕男子莫不感到稀奇。
他們以為永遠不可能存在的女人,曾幾何時已翩然降臨,甚至成功的攻佔萬年冰山。
或者,是滕洛把他們之間的賭注放在心上,繼而挑選了一個「同居」對象,進行為期三個月的遊戲,這樣也值得他們高興。
「噢……原來如此。」樊之甚意味深長的笑著。
「直接說家裡有人在等不就行了?幹嘛繞這麼大一個彎,處心積慮甩開我們,浪費時間。」東方極撇唇訕笑道。
滕洛的俊顏倏地僵住,然後不為所動的繼續若無其事的進食。
夢娣來回看著來訪的客人,再看看餐桌上沉默至上的主人,歪了歪頭顱,感到疑惑——他們之間到底是敵是友?
「洛,抱歉,打擾你們用餐。」顏天祈以兄長姿態代為致歉。他年紀最長,個性也穩重,擅於掌控局勢。「大伙擔心你,所以特地過來看看,還特地買了食材,打算由我掌廚,幾個人一起吃頓飯。」他傳承了母親的好手藝,深諳各式料理。
「好像弄巧成拙了。」解忍接腔,目光落在室內唯一的女性身上,饒富興味的打量她。
接收到他們投射而來的好奇眼光,夢娣也睜大美眸回望他們,對他們的身份定位也同樣抱持濃厚的興趣。
「呃……那個……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吃飯。」她招呼道。主人不開口表示任何意見,她只好擅自作主,結束與他們面面相覷的詭異場面,再站下去,她連腳趾頭都麻了。
「那就不客氣了。」來作客的四人不約而同的接受邀請。
「請坐,我幫你們添飯。」夢娣走到一旁準備碗筷,周到的待客之道,儼然有女主人的風範。
四個人圍著桌子坐下,八隻眼睛的焦點全集中在滕洛身上,笑容顯得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