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皇雅的臉色又沉了些,目光緊緊盯著她。
「嗯。」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受傷的神情,水蔻丹硬逼自己露出了微笑。
她似乎很沒精神.
樊皇雅仔細觀察著她的臉色。
「少爺。」在一旁等著的屬下出聲催促他時間不早。
他深深看了水蔻丹一眼,「我想你們姊妹久沒見面,應該有很多話想聊,織坊還有事,先失陪了。」
挺拔頎長的身軀率先步出大廳,後頭跟著一群屬下。
水蔻丹目送著他的背影,心頭越發難過。
「我……我想先回房……」她不想留在這裡,好像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個。
「不舒服?」水綺羅問,丹兒的臉色有些蒼白。
「沒事。」水蔻丹搖頭.臉色卻更加蒼白了些。
「我送你回房。」水綺羅扶著她,深怕她下一瞬便倒下。
「不用了……」推開了水綺羅的手,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拒絕。
水綺羅低頭看看自己被推開的手,雖然感覺有些奇怪,卻也沒再堅持。
水蔻丹往後退了幾步,突然眼前一黑——
「少夫人昏了!」
一道黑影迅速竄入眾人的視線裡,一把撈起她下墜的身軀,幾乎比朱康的驚呼聲還要快。
遺忘了東西折回來的樊皇雅正好瞧見她軟倒的一幕,心跳一陣緊縮,他忘了週遭的一切,足尖一點,飛身向她。
「丹兒!」緊摟著她,樊皇雅一貫的冷靜在瞬間崩潰,著急地喊著她的名宇。
她怎麼會暈倒?
親眼看見她在自己面前昏倒,樊皇雅頓時慌了手腳,顫抖著手撫上那張蒼白的嬌顏。
可惡!早在她臉色不對勁的時候,他就應該注意到的!
「冷靜點。」水綺羅的聲音插了進來。
「可是她……」樊皇雅還處在愕然中,久久無法回神。
「沒事的,不過是昏倒而已。」在艷城動不動就昏倒的另有其人,水綺羅早就習慣了。「先抬回房裡,再倒點苦茶來讓她清醒。」
又不是死了人,幹嘛這麼大驚小怪的?水綺羅暗忖。
可樊皇雅顯然不這麼想。
「先叫大夫!」他怒吼道。
這一吼,所有人都嚇呆了。
「少、少爺……」朱康差點跪下來,「小的、小的這就去請大夫!」
「還不快去!」一聲聲的暴吼響徹整座樊府。
「其實真的沒必要的.」水綺羅忍不住低聲自語。
樊皇雅抱起水蔻丹,狠瞪了她一眼,才轉身踩著急促的步伐離開。
水綺羅的視線在那道僵硬的背影停留了片刻,唇畔浮起一抹瞭然的笑,「原來是這麼回事。」
看來不需要她擔心,丹兒在這裡過得挺好的嘛!
運河上有一艘華麗的畫舫,畫舫上站著兩名容貌神似的女人。
「天氣真好。」精神奕奕的聲音飄蕩著。
「嗯……」另一道含糊的應諾隨之而起。
水綺羅對妹妹這種有應等於沒回的回應方式早已見怪不怪,正確一點來說,如果她很清楚的回答了,才會令人感到奇怪。
「真是的,怎麼一見到我就昏倒,是太想念我了嗎?」水綺羅提起昨日的事,取笑她。
水蔻丹扯出一抹苦笑,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她居然會在看到親姊姊的時候因害怕而昏倒,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不過樊皇雅也大驚小怪,大夫都說沒事了,今日還派這麼多人跟著。」水綺羅對一旁跟前跟後的僕人感到有些心煩。
水蔻丹笑笑,亦覺得有些煩人,於是屏退了大部分的丫鬟和小廝。還給姊妹倆一個安靜的空間。
「嗯,好多子。」靠在船舷上,水綺羅享受著這份清幽的閒適。
「四姊……」水蔻丹低聲輕喚,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快聽不見。
唉!她該怎麼詢問四姊出現的原因?是大姊派四姊前來換她回去的嗎?
沒發現妹妹的心思,水綺羅自顧自地說:「真要論起的話,咱們是艷府,這樊府可真稱得上是「水家」了。」
以漕運起家,掌握了湘江以南大半漕運的樊府真是「以水起家」的最佳代表。
水蔻丹心不在焉的聽著,思緒全繞著樊皇雅打轉。
他什麼時候會趕她走?她是不是該識趣些自己離開,省得他開口趕人,傷了感情?
一想到這裡,她不能自己的顫抖起來.
好怕,她好害怕他真的趕她走。
「丹兒、丹兒,又神遊去了?」她才在想妹妹的眼神比起在家時清晰許多,也許是動不動發呆的壞毛病突然治好了,沒想到這會兒又不知道恍神到哪去。
水蔻丹陷入前所未有的難題中。
四姊為什麼要回來?既然要逃婚何不乾脆一點,逃到天涯海角永遠也別回來了?
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很自私、要不得,卻無法克制自己不這麼想。
喚不回她的注意力,水綺羅聳聳肩,伸手捏緊妹妹俏挺的鼻子,在心頭默數數兒。
過了一會兒——
「唔!」差點窒息,水蔻丹的瞳孔急速放大,死盯著她。
「醒了?」水綺羅這才鬆開手。
「嗯……四姊要叫丹兒難道不能用一些比較不會出人命的方式?」每次她都覺得四姊那雙柔軟得跟頂級絲綢有得拚的手,其實是殺人不眨眼的凶器。
「我只想得出這招.」水綺羅的神情很是得意。
「喔……」誰教她年紀比較小,在艷府裡年紀越長的人,權力越大,所以雖是唯一的男丁,水銅鏡在家裡可是地位最低的。
說是這麼說,身為老五,她的地位也高不到哪兒,能欺壓的只剩底下兩個可鄰蟲;難怪大姊看起來總那麼意氣風發。
「聽說你代替我嫁進樊府。」水綺羅宛若討論天氣般的開口。
心一陣緊縮,水蔻丹突然覺得接下來的話題她一點也不想聊。
「真是難為你了。」水綺羅臉上浮現一抹歉意。
來了!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
既然四姊回來了,便是她功成身退的時候。
可為何她的心像是被人拉扯般疼痛?疼得她連叫都叫不出來。
水綺羅的神情突然嚴肅無比,口中吐出兩個字:「逃吧。」
運河水面上倒映著的藍天無預警地染上一抹灰,不屬於這個時節的強風揚起,慢慢形成一股弔詭的氣氛。
「四姊是說……」水蔻丹眼神茫然,她不懂水綺羅的意思,卻也不想離開。
「我接下來要往西邊逃,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們倆結伴也好有個照應,況且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迫嫁過來。」
「四姊,你不是被大姊派來的?」逃?她以為四姊是來換她回長安京的。
「不是。」水綺羅搖搖頭,神情堅定地顯示出她並沒有說謊。「大姊沒有找到我,是我聽說有人代替我嫁過來,才趕過來的。」
她總不能因為自己不想嫁,而拖累了其他姊妹。
「是誰告訴你的?」這件事除了樊皇雅、大姊、四姊和她之外,應該不可能有人會知道。
就連樊府上下也沒人知道她是代嫁過來的,因為婚禮如期舉行了,不是嗎?
水綺羅的臉色微異,躊躇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錦繡商行的孟少陵。」
「四姊和孟少仍有來往?」難道那天孟少陵來拜訪她,就是想告訴她四姊的下落?
「他幫過我幾次,我欠他一份人情。」
所以孟少陵真的是想偷偷告訴她四姊的下落了。
水蔻丹默然,對於水綺羅的提議,她竟沒有從這場詭異婚姻解脫的釋懷,反而想留下來。
「如何?逃不逃?」水綺羅又問了一次。「我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樊皇雅會起疑的。」
兩家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來往對象,樊皇雅自然和水胭脂有書信上的往返.雖然眼下他並不懷疑她前來的原因,也沒有探究,但她不能冒這個險,等到大姊派了人來,想溜都溜不掉。
「逃……?」水蔻丹對這個字仍是感到困惑。
要逃嗎?為何逃?
「沒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敲昏那些丫鬟奴僕劫走這艘畫舫呢.」水綺羅說著似真似假的話。
「四姊,你為何要逃?」
「傻丹兒,因為我不想嫁呀!」這種因利益關係而結合的婚姻或許沒什麼不好,她卻也分析不出對自己有半分好處。
所以她逃了,逃離了大姊的控制,逃離這樁看似為了她好,實則是為了艷府與樊府兩家利益的婚姻。
「那你為何不明白的告訴大姊?」當府裡熱熱鬧鬧在替四姊做著嫁裳時,她未曾在四姊臉上看出任何不願或是反抗。
「你覺得跟大姊說有用嗎?」
水蔻丹沉默了。
是啊,同大姊說會有用嗎?
這個問題連她都抱持著否定的答案。
要是有用的話,她不會被抓來代嫁,更不會在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捨不得離開。
「如果你不願意,那至少和丹兒商量商量……」都怪他們,他們每個人所做的決定,卻輕易的影響了她後半輩子的人生,攪亂了一池春水,又要她放棄離開,怎麼辦得到?
水綺羅截斷她的話,「你知道我做計劃向來講求絕對實行,倘若告訴你了,對你不啻是個心理壓力,計劃也不會完美的實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