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笑天雖然流著皇室的血脈,可打小就跟著娘親僻居鄉野,又在不經意間碰上了個醫癡,那醫癡個性古怪,總纏著他,說他是個好根苗,要他拜他為師,好讓他將一生的醫術與武術傾囊相授。
初時,他與娘親並不樂意,誰知那人纏著纏著,就把他娘給纏得煩了,莫名其妙應了。
於是他正式的拜了師,然後也算不負他師父的苦苦糾纏,那幾年間他便專心致力於學習醫術和習武。
他娘本善卜算,他們隱居在鄉下十幾年,直到前年他娘卜出了他那皇帝老子這一、兩年身子只怕不好,這才逼著他進宮尋父,盡些為人子的孝道。
本以為娘是異想天開,畢竟像他們這種人,怎能隨意出入深宮內苑認親,可誰知他不過往太子府遞了個信物,父皇就認了他,而且還對他看重得緊,有時就算因他的任性氣得七竅生煙,堂堂皇上竟然也忍了下來。
也不知皇上與他娘又是什麼樣的過往,竟能這樣的愛屋及烏。
隨著那一股股的暖流竄進了身軀之中,尚初兒的臉色漸漸不再那麼蒼白,只是仍難掩酒醉之後的疲憊。
房笑天收了手,知道不能太過急躁,否則陽氣太盛也會傷了她,不放心地溫言道:「等會兒完了事,我讓人給你熱點醒酒湯藥給你。」
「不用這麼麻煩了。」她的拒絕又急又快,那種不想沾惹的表情同樣讓人心情不爽快。
「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喜歡這麼做,不成嗎?」他這話說得任性,還帶著濃濃的賴皮。
尚初兒聽了簡直傻眼,心中雖然動了氣,卻也只能婉轉說道:「要吵架也得看地方嘛!」
在皇帝老子的地方吵,她還沒有活得不耐煩。
「房先生和我非親非故,著實不須如此費心。」
「誰說非親非故了?」房笑天劍眉斜挑的問道,滿臉不以為然。
「咱們認識也好一陣子了,更何況你人傻,我照顧著你也是應當。」
可以不要他照顧嗎?
尚初兒忍住了想翻白眼的衝動,只能銀牙緊咬地不再作聲,使勁兒的扭著手中的帕子,顯然是把帕子當成了房笑天。
望著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房笑天的心情更好了,原本總是森然的眸子也有了暖暖的溫度。
她不作聲,他也不吭氣,任由時光靜靜流逝。
直到皇上近侍的喚喊一疊聲傳來,兩人低頭正了正衣衫,便隨著傳召的內侍走進了御書房。
不似外頭那樣的金碧輝煌,御書房裡隱隱透著的不是天家的富貴氣息,而是一股的沉穩。
既不曾接下封王的聖旨,房笑天對著皇上撩袍跪下,然後揚聲說道:「草民叩見皇上。」
尚初兒一聽,訝然的瞟了他一眼。這些日子她沒少從曲醉瑤那兒聽聞他的事,只是她覺得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無所謂身份高低,所以就算他是皇子,她對他的態度也未曾改變,如今望著他眸心裡閃著的倔氣,自稱草民又不願領親王冊封,看來他真是怨上了皇帝老爹,而且還一點都不遮掩。
心裡胡亂地想了一通,她面上卻一片沉靜,只待房笑天叩見過後,也跟著雙膝一弩,大拜伏地,揚聲說道:「民女尚初兒叩見皇上金安。」
皇上低應一聲,也不叫起,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把頭抬起來。」
他要瞧瞧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這個總教他沒轍的皇兒起了相護之心。
聞言,尚初兒緩緩地抬起頭來,當她那張小巧臉蛋映入皇上的眼簾後,他的心裡隨即起了一抹失望。
還以為是個什麼絕世大美人,可瞧瞧她那眉目,若擺在民間,倒稱得上是清秀佳人,可在他這個看盡天下絕色的眼裡,反倒一點也不突出,那容貌甚至連他曾經想要賜給房笑天的美姬還不如。
「朕聽說,就是你挑唆了理親王和皇兒之間的矛盾?還害得兩位親王結下仇怨?」
好大的一頂帽子壓下來,尚初兒的眸心頓時漾起一抹惶然,她深吸了一口氣,正盤算著該怎麼答話,房笑天卻已經先一步搶白——
「她沒有挑唆,她也是受害者。」
這件事,他早已將前因後果都弄清楚了,她擺明是遭受無妄之災,若是平素對這種仗勢欺人的事,他是懶得管,反正天底下太不太平,又與他何干,偏偏牽扯上她,使得他不自覺破例。
「朕沒問你,朕是在問她。」
皇上沒好氣地瞪了房笑天一眼,平素在他面前就是八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這會卻又搶著說話,那急急護持的模樣,讓沉穩的九五之尊忍不住紅了眼,心中積了一股子氣。
怎就沒見他這樣看重他這個做爹的,連讓人家說一聲都不行,還不准人家冤枉她。
「啟稟皇上,民女當真沒有挑唆,民女不會說這事是無妄之災,會招來禍事必是民女有哪些地方做不好,可兩家親王都是貴胄,民女不想得罪任何一家,卻也落得了兩面不討好、關押幾日的下場。」
第6章(2)
「你不服氣?」
對於她不卑不亢的態度,皇上挑了挑眉,初時看著不出挑,但她那有條有理的答話,倒讓人落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個姑娘的背景他早已讓人去查了清楚,自是曉得的,她的家族還未敗亡之前,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家,誰知天逢大旱,又逢澇災,原本的富貴全都沒了,雖然娘親族人結伴離鄉,想找著活下去的生機,可惜天不眷顧,她那些親人一個個都死在逃難的途上,只餘下這個孤女,要不是這小丫頭伶俐,再加上兩位異姓姊妹的互相扶持,只怕也活不到現在吧!
「民女不敢!」不等皇上咐吩,尚初兒兀自抬眼,雙眸直勾勾瞧著皇上,嘴裡雖稱不敢,但臉上卻沒有半絲惶然,那真心實意為何,不言可喻。
皇上頓時對她多了一絲欣賞,但他卻不動聲色,表情甚至比方才更沉了些。
「你真不敢嗎?」他的厚掌重重地朝著金案一拍,那一沉聲迴盪在御書房中,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朕看你膽子大得很,有啥不敢的?」
望著高坐金椅的皇上一眼,但見他怒容正盛,她的心驀地一跳,卻也不是含悲忍辱的性子,就算真要沒了這條小命,也總得為自己喊冤啊!
於是她望著皇上,有條有理地說道:「民女什麼都沒做,理親王之子生事、民女窩藏欽犯等事,房先生也使人查清楚了,壓根就跟琉璃莊無關。」
一樁樁、一件件,尚初兒只是如實評論,並不含個人情緒,就算最後因為衝撞了皇上而沒了性命,她也要將自己的冤給說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
「民女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如實陳述。」害怕到了頂點,她反倒不怕了,原本繃著的聲音也漸漸緩了下來。
最差不過就是掉腦袋,反正她也無牽無掛的。
「那你的意思是,朕該處置的不是你,而是理親王?」瞇著眼,皇上的眸中驀地迸射一抹殺意,顯然對於她的回答很不滿意。
察覺到皇上的怒意,尚初兒還要再解釋,房笑天卻在這時悄然按了按她的手,顯然示意她別再說了。
反倒是他絲毫不在意地往風口浪尖上撞去,對著皇上直言說道:「本來就是這樣,王子犯法還和庶民同罪,憑什麼皇親國戚就可以任意欺壓百姓?」
皇上被他這麼一質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這個皇兒真是好樣的,平常怎麼問他都不吭氣,現在居然為了一個女人頂撞他,完全不把他這個父親放在眼裡嘛!
皇上脾性一起,便對尚初兒起了計較之心,眸中殺意突現,再者,理親王之事是該處理,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的大計不能因為一個女子而破壞。
傻傻的尚初兒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一腳踏上了黃泉路,房笑天卻已經敏感的察覺到皇上起了殺意。
於是他驀地往左移了兩步,整個人突然擋在尚初兒的面前,雖未開口說話,可是護衛之心已極為明顯。
他的舉動讓皇上詫異地瞇了瞇眼,就連尚初兒也為他這樣的行為而發怔。
這幾日來,他的行事作為愈來愈怪,本來兩人有著小恩怨,也不知怎地他變得好像很親近似的。
不但體貼關懷,還在這個關口護著她。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
帶著滿心的疑惑,她悄悄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希望他不要輕易再蹚這渾水。
雖說皇上疼他、縱容他,可是他面對的終究是一國之君,真要發起怒來,誰又能擋得下?
「皇上,初兒姑娘是無辜的。」雖然意識到尚初兒的隱隱阻止,可她的舉動更加深了他的決心。
她愈想讓他晾到一旁去,他就愈想要摻和她的事兒。
對於房笑天的堅定,皇上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詫,反而愈加篤定了自個兒的猜測。
這個向來與他不親近的皇兒,只怕是被這外表柔軟、內心剛強的女子給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