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她在等一個人。
週五的晚上,有些老舊的居酒屋內滿是人聲,燒烤的香氣迴盪在鼻間,混雜著木頭的氣息及人氣、煙味、酒味。四周是大聲吆喝相互敬酒的人們,明天是週末,所以可以不用顧忌喝個過癮,這種沒情沒調的地方,可以想見她等的八成不會是情人。
徐洺芃從包包裡掏出手機,見有訊息便按開,只有一行——我離開公司了,很快到。
她下意識點了個頭,算一下時間,把店員叫來點菜。「牛肉、羊肉、雞肉串各來兩份,還有一份炸茄子、杏鮑菇,烤秋刀魚、牛小排、烤雞翅兩隻,和風沙拉各一份,嗯……我想想還有什麼……喔對,鮭魚生魚片一份,麻煩你了。」
「呃……」店員一邊記錄一邊愣了下,瞅著眼前這位眼睛大大的小姐,看不出來瘦瘦小小一隻,原來這麼能吃?「我重複一下您點的餐點……」他念完一大串菜名,忍不住提醒。「會不會太多了?」
徐洺芃恬然一笑。「不是我一個人吃,還會有別人來。」
「喔喔!好。」那店員尷尬走離。
一會兒要開始吃東西,徐洺芃拿起餐巾紙將唇上的色彩抹去。她長相俏麗,潔白的臉上鑲著一雙烏黑水亮的大眼,睫毛如扇濃密,鼻樑小巧,雙唇朱潤。但這偏可愛的五官卻使她常被人懷疑年紀,於是她把頭髮剪短至耳際再燙了些鬈度,希望能增加成熟感,可惜效果不彰。
沒五分鐘,食物開始一一上桌,這時有人推開居酒屋的門走了進來,一看到她便揚起了笑。「又讓你等了。」
「可惜沒超過十五分鐘,要不這頓你請。」徐洺芃黑潤的眸望著來人漾起了柔柔笑意,她招手示意服務人員送上熱毛巾,接著把先送上桌的牛肉串拆解下來分成兩份,一半撒上七味粉。
在她這一連串動作的同時,赴約的男人也已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掛在椅背上,然後把襯衫袖子捲起至肘處,露出一雙即便長年在辦公室裡卻仍鍛煉得當的古銅色手臂。他平日最大的愛好就是打網球,所以四肢特別粗壯,健壯的體格即便隱在條紋襯衫底下,依舊看得出起伏有致的肌理。
「你點了什麼?」顧恆止拿起擺在桌上的賬單看了看,隨即滿意地點點頭。「厲害,都點了,不過你不是不吃生魚片?」
「你吃。」她簡單給了兩個字,只見男人歡快地笑了起來。她白他一眼,分明早知道答案還硬要問,不過,這也是他可愛的地方。
兩人開始埋頭享用,空腹許久都沒交談的興致,何況他們早已不是那種沒話題還硬要聊的關係。周圍氣氛喧鬧,幾乎沒有一桌是像他們這樣年輕的一男一女,尤其男的俊女的美,動作之間充滿默契,幾乎是對方一抬頭,另一個人就端水遞調味料,不需多餘語言。看不出來,莫非這是一對老夫老妻?
「呼,終於飽了。你知道嗎?我中午才接到我媽電話,她念了我好久,說我都幾歲了還不快結婚,隔壁家的誰誰誰都已經生第二胎了,就算不結婚也得帶個對象回去給她看之類……唉,我才剛分手不到半年,就叫我找下一個,又不是超級市場挑西紅柿,哪這麼快的?」他說著,翻了記白眼。「害我吃不下飯,餓到現在。」
徐洺芃毫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活該!你上個女友分明條件不錯,誰教你說分就分,我要是你媽包準念到你耳朵出油!」
「早就多得可以煎蛋了!」說著,顧恆止還故意揉揉自己的耳朵,形狀立體的薄唇歎出一口長息。「合不來有什麼辦法?況且她對貓過敏。交往前就談好了,結果在一起之後,她卻逼我在夫人跟她之間選一個……」他也是千百萬個不願意啊!但數度溝通不果,只好在傷害未深前揮揮衣袖,祝福對方找到更合適的對象。
「夫人」是顧恆止養了很久的混種貓,有著罕見的純白毛色,分明是公的卻因主人的惡趣味被迫取名為夫人。徐洺芃笑了笑。「是喔。」
會要對方在自己跟寵物之間選一個的人,不論男女都表示這人幼稚任性且沒愛心,不過畢竟曾是好友的對象,徐洺芃也不想多編派什麼,加上撇除這一點,那女生條件確實是不錯。「總之,可惜了。」
「哼。」顧恆止見她一臉不干己事的風涼樣,不禁壞心眼地扯了扯唇。「別說我了,我就不信伯母一點攻勢也沒有,據說你這幾個週末都約了人吧?行程很滿啊!」
「賣擱共啊!」講到這兒徐洺芃便一陣頭痛,自她過了三十以後,老媽就好像唯恐她這輩子嫁不出去似的,到處請人幫忙牽線作媒,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女兒長得很抱歉,找不到人交往哩!
「三十一歲不結婚又怎麼了?你還不是三十二歲了!」
「嘿,男人跟女人不一樣,而且我只比你大了半年,我們還同年級不是嗎?」
徐洺芃翻了個白眼。「真是孽緣。」
「好說好說。」
兩人相視一笑。吃飽喝足了,就開始有精神互相抱怨起自己急「婚」頭的父母,然後再聊到公事。顧恆止在大型文具公司擔任業務,業績亮眼,徐洺芃則在小規模的出版社裡擔任編輯,負責工具書。
顧恆止瞅著眼前這個長相似娃娃般討喜可愛的女人,大概是喝多了酒,胸口覺得熱熱的。
「當初剛認識的時候,你又黑又瘦一隻,我還以為是哪來的非洲難民呢。」
徐洺芃為他的形容赧熱了臉。那時她才高一,剛從鄉下搬到台北,插班轉學,因緣際會和這男人同班。「我看你才像隻猴子呢!」
「猴子?你去哪裡找我這麼帥的猴子!」
「動物園啊!」她吐槽吐得直接。
但說真的,顧恆止確實長得很帥,他濃眉大眼,鼻型立體,嘴唇雖然稍薄了些,形狀顏色都很好看。退伍時的阿兵哥頭隨著出社會多年已經長了,現在則趕時髦地蓄起了劉海。長年運動的好習慣也使他身高一路抽長,早早就破一八五大關,加上堅實的身材,襯得他穿起西裝來格外有型。
尤其這一刻,他放鬆地解開領結,襟口開低,隨著說話時震動的喉結像顆果實,誘人採擷。當他開懷大笑的時候,起伏的精壯胸膛更是給人一種值得依賴的感覺。
不過長久以來,徐洺芃最喜歡的是他的眼睛,黑亮亮的,看著人的時候專注有神,好似眼前的人正在進行一場極重要的演說,讓人產生好感。他天生就是業務的料,開朗大方、喜歡小動物及小孩、對女人溫柔體貼,數不完的優點……
「我就算了,你再找一個應該不難吧?」
「噗!」顧恆止差點被啤酒嗆到,一下子橫眉豎目起來。「你怎麼跟我媽一樣?」
她一笑,抽起紙巾給他。「因為這麼好的男人,沒人看上很奇怪啊。」
顧恆止擦拭動作一頓,瞅著她,好似發現新大陸。「徐洺芃,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想跟我借錢?」
「你上次欠我的一百塊才沒還呢!」她瞪他一眼。「你有病啊!被人稱讚還不好?」
「耶……這……嘿嘿。」他抹了抹鼻子,難得被她這麼直接讚許,心情很好。
他墨黑的眼睇望著眼前的女人,她一頭浪漫鬈發,長度俏皮地落在耳際,五官像個娃娃,膚色白皙,身形偏瘦,即便每週五這樣約出來大吃特吃,還是不見她多長肉,唉!
徐洺芃裝束簡單,僅是T恤牛仔褲,從小不追趕流行的她,幾乎是一、三、五穿一套,二、四再穿另一套。她臉上只塗腮紅及口紅,妝容乾淨,習慣在吃東西前先將嘴唇上的人工化妝品抹掉,顯露出自然粉潤的唇……那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你不也是?這麼漂漂亮亮的一個女孩……」他說著,伸出了手,長期握拍而顯粗糙的指腹輕輕在她柔嫩的臉膚上滑過,轉而輕捻她如棉絮一般鬆軟的黑髮。「現在的男人都瞎了眼嗎?」
徐洺芃一愣,面前的男人眼睛微瞇,眸色深邃,漂亮的唇微微上勾,帶著一點喝酒後的閒適和慵懶,導致她有點分不清他講這句話時,究竟是清醒還是糊了腦?
兩個人就這麼相望著,然後,不知是誰率先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我們這是在幹麼,稱讚大會?」
「偶爾也要彼此歌功頌德一下,交情才會長久。」顧恆止發表結論。
徐洺芃終於歇住笑,搖搖頭。「我對我自己絕望了,唉。」
「怎?」
「你知道嗎?女人一旦過了三十,什麼風花雪月的已經撼動不了我們,那種心動的感覺早就離我遠去,不管相親的對象多麼優秀,我只覺得看到的都是南瓜地瓜馬鈴薯,然後在腦中思考到底哪個比較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