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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惜之

  「我發作過了,沒事。」我將上次沒服藥的經驗同他說了。

  「那是因為你很快又服下抑毒湯藥,至於我給的藥丸,若是你敢連續三日不吞服,我保證這次不會像上回那般輕鬆。」

  「說說,會多『不輕鬆』?」

  「你會先覺得全身發冷,然後慢慢地感覺四肢百骸像被冰塊凍著。你摸過冰塊嗎?」

  「摸過,涼涼的,很舒服。」

  「假使把手掌貼在冰塊上一個時辰呢?」

  「冰、冷、刺痛,但會漸漸失去知覺。」因為掌心的神經遭到破壞。

  「說得好,就是刺痛,那冷會刺痛你每一分知覺,隨便輕微的震動都會讓你痛到生不如死,當痛從手腳傳到身軀、傳到腦子之後,你就會看不見,再然後……」

  「再然後怎樣?」我追問。

  「然後,只有大羅神仙才救得了你。」他淺淺一笑。

  「別嚇我,我是病人呢!」噗哧一笑,我無辜地指指自己。

  「總之,不能斷藥。」他再三叮嚀。

  「遵命,大夫。」我做了個舉手禮,在觸見他疑惑的眼光之後,忙吐了吐舌頭,轉移話題。

  那日之後,他經常過來串門子,聊東聊西,說著我沒聽過的遊歷。誰想得到,他年紀輕輕,已經遊遍三川五嶽,若是寫本出名遊記,肯定能和馬可波羅相媲美。

  他同我和小敏成了好朋友,有時我們讓廚娘加菜,有時他會帶好吃的過來,一來就耗上大半天。偶爾,我陪他到街上義診,雖幫不了太多忙,但外科包紮,我可是很在行。

  半個月後,他的兄長、那個英氣勃勃的男子出現。

  我相信,即便再不樂意,他還是向哥哥開口求助了。那些藥,一定比我想像的更難得到。

  他說他叫方煜,哥哥是方謹,兩人不是同母所出,但手足情深。

  方謹在朝為官,而方煜對官場不感興趣,一心想遊歷四海、為人治病,哥哥不同意,想說服他為家國盡力,上次的賭約,就是為這個。

  方謹出現的次數不像方煜那麼頻繁,但都稱得上是朋友。

  他熱情、大方,是個很有意思的傢伙,老喜歡和我爭辯女人問政。他的口才比我好、氣勢比我高,惱得好幾次我想摔杯子送客,可想到那些杯子帶回現代都是骨董,哪捨得摔!

  有次,我洗手作羹湯,幫他們弄了個古代版的漢堡。光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對這道菜餚不感興趣,可為了「增進友誼」,還是乖乖吞了下去。

  後來,我又弄出生菜色拉,方煜滿臉憂鬱地吃了,而方謹的表情裡,有著壯士斷腕的悲愴。

  我不知道自己的手藝哪裡出問題,在遙遠的大周後宮,皇子們可是愛得很。

  唉,又想起他們了,他們總是在不經意間,偷偷蹦出來擾亂心情。

  他們還好嗎?鏞岳那個驕傲小子是不是一樣把眼珠子別在額頭上?能言善道的鏞雒是不是又到處與人說故事?可愛到不行的小鏞暨有沒有長高?我的折翼天使鏞歷有沒有被欺負?

  至於「他」……是的,很想很想,想到不能言、不敢說,害怕話一說就碎了……碎了我苦苦維持的淡漠。

  時不時,我遙望遠方星月,默祝那人一切安好;時不時,我對著玉珮,淚流滿面。

  說斷就斷,那需要多麼大的豪情才辦得到?

  而我,終究只是一名女子……

  就這樣,歲月匆匆,冬去春來,在方家兄弟的相伴中,我離開大周已經半年多。

  第二十一章 常瑄

  日子就這麼過去,聽說此時北方已是雪花飄飄,冰雪封江,而在四季如春的南國,冬日雖至,太陽仍經常造訪。但儘管如此,我還是冷得要縮在被窩裡才覺得舒服。

  再過不久,枝頭就要抽出綠芽,春風拂過,繁花盛開,百鳥爭鳴。

  我嚮往南國的春夏,嚮往方煜嘴裡的江邊美女,用呢儂軟語歌著少年慕情。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潭清疑水淺,荷動知魚散,日暮待情人,維舟綠楊岸。

  真好,有個情人可以等、可以想、可以思念,不管魚兒懂不懂、荷花解不解情,總是啊,有那麼一個人,長駐心底。

  我的心裡也有個人,可惜不能等、不能想,那是牽一髮便要痛上全身的思念,像落在身上的毒,一點一滴,侵蝕著我的生命。

  我以為會慢慢好的,就算好不了,也會因為習慣而逐漸遺忘,誰知事與願違是人世常律,我無力改變。

  視線從窗外那棵綠葉落盡的老樹轉回,我看向濃眉飛揚的方謹。

  「女人怎能把持國政?瞧,咱們南國就是皇太后把持政事,以至於國君無用武之地。」

  方謹又扯起老問題,每次他不知道從哪裡受了氣,就要跑到我面前大力抨擊女性。

  「你怎知讓國君來處理朝政,國家會比現下更好?」我反問。

  南國的狀況很不錯,至少到目前為止,路邊不見乞丐,居住多月,也沒聽聞窮人賣子的悲慘事件。民生安康、治安良好、不聞戰事,前陣子更聽小敏說,朝廷下令免除五成糧稅,百姓直呼國君英明。

  一個垂簾聽政的皇太后能把國事處理成這樣,還不能幹?

  雖然我也懷疑,兒子都二十歲了,母親為什麼還不能安心放手?難不成那位少年皇帝是個阿斗?

  唉,我居然誆了橘兒去嫁給阿斗,想至此,心底有些許不安。

  「皇太后只求安穩,不問改革,多年治理換得滿朝老人,每個大官嘴裡只說得出之乎也者,能推托敷衍的事,就不肯多花半分力氣。今日國內平靜,只因年年風調雨順、邊疆無事,倘若兩年旱災、邊關來犯,南國連一支可用的軍隊都沒有。」

  我瞄他一眼。「想來你在朝為官,當得滿肚子窩囊氣。」

  「可不,那些老人說『兵者,國之凶器』。殊不知,沒有軍人打天下,他們豈能安心高坐廟堂之上,成天把孔老夫子的話掛在嘴邊,說得安安穩穩?」方謹氣憤不平道。

  不是嗎?當將軍夠苦了,偏偏一邊為國家打仗,還要邊擔心被兄弟陷於絕境……不知不覺間,我想起阿朔,想起那位早夭的五皇子鏞建。

  很壞的習慣,我明白,只是心不由己呵。

  「如果你是那個握不著權力的國君,你會怎麼做?」

  我會躲得遠遠,遠離那個權力中心,絕不用逍遙心換取權力。就算治理出一個天下太平又如何?名垂千秋又如何?我只是個見識淺薄的自私女子,看重自己甚於別人。

  但我的嘴巴,說的和想的卻是兩回事。

  「我會舉辦科考,拔擢可用人才。」

  「那又如何?找出來的還不是一群只會背聖賢語錄的人。」他恨透了滿朝的迂腐之士,連帶把讀書人也給恨了進去。

  「那是出考題的人不用心,倘使出的題目不八股,全是切合時要的,自會選出真正可用的人才。」

  「譬如?」方謹停止批判,眼底滿是趣味,似乎在等著我大發謬論。

  「如果要挑選軍將之材,我絕不考他仁恕之道,我會考較他武功、行軍佈陣、兩軍對壘的靈機應變,同時,我會選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來當主考官。如果挑選經濟人才,我的題目會是:予你栗米千石,你如何在來年上繳千金稅賦?倘若我要找個交通部長,我會考:如何讓馬車在一旬之內,從平城到東甗來回跑一輪。」

  他偏頭想想,撫掌大笑,眼底閃過一抹驚艷。

  「這就是問題所在,科考試題太僵硬,讀書人只懂得猛背考古題,全然不思考學問之於人們有何意義。現下,朝廷裡缺的是有腦袋、能做事之人,而不是書蠹。吳嘉儀,你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

  我恢復本名了,章幼沂這名字給了橘兒,從此,我再不必頂替她的身份。

  「多謝謬讚。」

  「我真高興能識得你,沒有你,世間肯定減少許多樂趣。」

  「你該高興我爹娘不用狹隘的看法教育我。女子無才便是德……哼!」我暗諷他的「狹窄」。

  再不濟,父母仍辛辛苦苦供的上高等學府,他們不限制我的眼界,不切斷我的發展可能,生為現代女人,雖辛勤卻也自由幸運。

  「女子心細,商合習廚藝、女紅,所以操持家務、養兒育女,自該由女子來做。而男人生而體健、勇敢,本該有其鴻鵠大志,開創一番志業,這不是限制,而是因材施教。」

  誰說的?我見過的無數名廚、服裝設計師都是男性。不過,這可不能拿出來說口,我只能淡淡笑駁:「不知道誰痛恨儒家學說?『因材施教』好像是孔老夫子的言論吧。」

  「被堵了吧?大哥輸了。」方煜不知道何時進來了。

  他穿了一身玉色長袍,寬袖大襟,腰束錦紋玉帶,看起來清朗俊逸。他很開心,手裡抓了個紙包,眉梢上揚、嘴角含笑,烏溜溜的黑眸子裡,除了欣然,還隱含著一絲得意。

  「你來了。做什麼這麼高興?」方謹沒起身,只是指了指椅子要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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