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的……西貝貨早晚會被拆穿。」
「要提西貝貨,我不也是西貝貨?你說說,我和皇帝哪有什麼血緣關係!?還不是一道聖旨下,我就成了凊沂公主。倘使那道聖旨上面的章幼沂改成橘兒,你就是公主了。」
她低頭不語,只是一雙手不停地扭啊絞的,把手上的帕子絞得不成樣。
我歎口氣,勾起她的下巴,認真說服她:「瞧你,香腮凝荔,眉目如畫,美得不可言說,倘若我是宇文謹,得此佳人,是三生有幸。」
「小姐……冒名頂替,是殺頭的大罪啊!」
「誰知你冒名頂替?明日,宮裡會派人來為你梳妝打扮,到時候鳳冠霞帔一穿,哪知道誰是誰?」
「騙不過的,小姐聰明伶俐,橘兒啥都不懂,一進宮,肯定會被看出來。」
「就是不懂才好,不懂才會小心翼翼、才會溫順恭謹,知道嗎?在後宮生活,需要安靜乖巧、需要謹慎細心、需要溫柔善解……就是不需要聰明伶俐。」
若聰明伶俐有用的話,我豈會淪落到今日?忍不住地,一抹苦笑自嘴角洩露。
「可,我怕啊。」
「怕什麼?我不是吩咐過了,讓所有宮女都隨康將軍回去。」這般,知情的人全回大周,再不會有人來掀秘密。
「如果君王問呢?堂堂公主,怎連個隨身服侍的人都沒有?」
我對她淺淺一笑,「如果宇文謹夠聰明,他知你遣走宮人侍女,不但不會間,反而會更加寵愛你。」
「橘兒不懂。」
「想想,你是大周公主,公主下嫁南國,多少有些紆尊降貴意味,今日你出嫁,連陪嫁宮女都攆回國去,這不是表明了願意徹底捨棄公主身份,嫁雞隨雞、一心一意當宇文謹的好夫人?」
「這樣……說得過嗎?」
深深望住橘兒,我擔心的才不是說不說得過,而是擔心後宮生活不容易,她若無堅定意志,將她單獨留下,不是福,是禍。
可她不留,我就別無選擇了。
凝睇著她,我放軟聲調:「橘兒,你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未來,假使你不肯,我自是無話可說。明日,你就隨宮女們回大周吧!」
我刻意這樣說,斬斷她與我共侍一夫的念頭,她只能選擇險進或穩退,沒有模糊空間。我只盼這些日子的說服,讓她對宇文謹留心。
她低眉,無言。
我歎氣,拍拍她的手背。「若你想改變命運,就賭上這一回;如果你寧可一輩子當『橘兒』,我也不能勉強你。人人皆知富貴險中求,可冒險畢竟教人畏懼,你想想吧。」
她還是不語。
下床,我自箱籠裡找出一個紅綾包果,層層打開後,裡頭是個嵌銀絲的楠木盒子,打開盒蓋,我從裡面拿出一個鑲著翡翠的金項圈,交到她手上。
「日後,你若成了王妃,這東西你自然是看不上眼,但眼前我也只能給你這個留作紀念,其他都是皇后賞下的,我必須帶進宮。」以退為進,我希望這些閃亮亮的東西能助她下決定。
她咬了咬唇,似是有話要說,但磨蹭了半晌,仍說不出口。
「莫非你介意這次入宮,只是當個嬪妃不能為後?」
「小姐,你在說什麼呀?橘兒只是供人差遣的小婢,能嫁給一國之君已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怎還能……貪求太多!」她急了,話衝出口,雙頰羞紅。
聞言,我定下心。成了!
很好,她心裡是願意的;很好,她懂得不計較、懂得滿足,後宮漫長歲月,就能圖得平安穩當。
「既然願意,就牢記我的話。入宮後,你要凡事恭順謙和、認分,把公主身份拋在一邊,我想,應該不至於有人來為難你。」
「橘兒知道。」
「你不必擔心會不會穿幫。康將軍說過,明日你進宮後,他就要領兵回朝覆命,到時熟識的人都離開,再沒有人能指證你。只要能順利嫁給宇文謹,之後,就算有人知道你不是真的凊沂公主又如何?難道真要為這種小事挑起兩國爭端?我猜,屆時就算你站到大周皇帝面前,他也要一口咬定,你就是他封的凊沂公主。」
事關兩國外交,誰能不謹慎?只要能安然度過明晚的洞房花燭夜,我們就贏了。何況,我是男人的話,也會為了能娶到這樣的嬌妻美妾而得意。
「真的嗎?」
「真的,我保證。只是往後宮裡沒人照應,你要處處小心。」
「嗯。那小姐你……」
「不必擔心,我有皇帝賞賜的一百兩黃金,那些夠我吃穿不盡了。」
「小姐要回家嗎?」
「不回。」那些人、那些事,從此與我一刀兩斷。
我望著她,細細叮囑了些瑣事,件件樣樣都要她記牢,直到天光初亮方罷。
翌日,我們互換衣著,等待宮裡的人來。
梳妝、上頭、穿衣,美麗的橘兒像個芭比娃娃,任人折騰。她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不知是在為未來的人生感到欣喜,還是想用笑容來教我安心。
一襲大紅嫁裳穿到她身上,錦繡燦爛,艷麗鮮明,襯著橘兒姣美的面容,更是美麗得不可方物。一抹紅霞掠上雙頰,她露出含羞帶怯模樣。
每個人都在選擇自己的人生,我是,橘兒也是。之後,我們都只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
喜娘為她戴上珠冠之後,退了下去。
關起門,我回身到案前倒了兩盞茶,一盞遞給橘兒,一盞自己拿著,說道:「橘兒,我以茶代酒與你辭行,從今爾後,你就是章幼沂,再也不是橘兒了,懂嗎?」
她點頭,答應。
我從漆盤裡取出大紅蓋頭,為她覆上紅巾,終於大事底定。
送走橘兒之後,我便躲在衣櫃裡,直到夜深,才悄悄地從屋裡走出來。園裡沒什麼人,我很容易地就從後門偷偷溜走。
走到大街上,濃厚的烏雲埋了月亮,點點雪花拍打著我的臉頰,寒風撲面而來,風聲在我耳邊沙沙作響。
很冷,但一股無可言喻的清新感滲進心肺,我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覺得很開心,彷彿這些日子以來落在身上的枷鎖全都不見了。
從今天起,我又是自由自在之身,章幼沂的苦惱、痛楚全與我無關,至於那時不時竄入腦袋裡的思念……
不怕,我很能幹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點本事我有。
兩個月後,我在南國京城的城郊處,買下一個不大的莊園,還雇了門房、婢女和廚娘。
大周是不回去了,要斷當然得斷得徹徹底底。但我之所以會決定留在這裡,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離這裡不遠的城裡有一間藥鋪,貨色齊全,可以買到我需要的藥材。
這裡雖是南國,但生活習慣、吃食與大周並無太大差異。因此新生活很簡單,鎮日就是吃吃睡睡、賞花看鳥,要不就是領了婢女到街頭閒逛,皇帝賞賜的一百兩黃金,供了我舒適日子。
沒有電視計算機的日子,光陰過得極其緩慢,閱讀成了最好的休閒娛樂,這段日子我買了不少書,天天讀著,說話、氣質因而越來越有古人味兒。
所以說,環境影響一個人何其巨大,我怎能埋怨阿朔把愛情、婚姻看得太輕?娶妻迎妾,是這個時代的男人都做的事情啊!
這日,精神不錯,我攜了婢女小敏進城,一方面是悶得慌了,一方面也是藥煎完了,得再重新抓過。
「小姐,您幹啥天天吃藥?是生啥病啊?」
小敏臉圓圓的,身子豐腴,白白的臉上有幾顆麻子,才十四歲,手腳伶俐、很懂得察言觀色,什麼事一教就上手,不必我花太多心思。
她家裡有爹娘和幾個弟弟妹妹,雖然貧窮,全家人窩在一塊兒倒也有趣。本沒想過出來幫傭,留在家裡織織繡繡也能掙幾個錢,實在是聽說我一個姑娘獨居在外,需要個照應,她娘心慈,就讓她來了。
她常說:「沒想到姑娘性情這般好,不但給我月錢,還讓我把弟妹帶進莊裡玩耍,他們怕是這輩子都住不起這樣的大屋子呢!」
只不過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恩惠,她卻講得天大地大,說穿了,不過是我怕寂寞,多些孩子的笑聲,圖個日子快活。
「沒什麼大病,就是身子虛,大夫說要日日喝著,調養調養。」我搪塞了幾句。
小敏問倒我了,這藥得喝到幾時,我也弄不清楚。
上回興起,我把藥倒在花盆裡,不過斷了半日藥,夜裡,腹間又開始隱隱作痛、全身冒冷汗。手腳無力的感覺讓人心慌慌,我連忙喚起小敏,重新煎一服藥。
和親路上,康將軍對我的用藥特意留心,時時盯著橘兒給我熬藥,我猜……這藥怕是不能斷了。現在想想,我的第六感真靈驗,什麼病去如抽絲,恐怕是應了我那句「春蠶到死絲方盡」。
到死……絲方盡?情絲也是嗎?會不會隔一段時間,思念少了、回憶少了,情絲也跟著淡薄?
總不至於非要人死,絲才吐盡吧!這樣的情太苦,我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