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常瑄見我發抖,趨身向前。
我太著急,顧不上其他,利用他的關心,趁他不注意時,抽出腰間佩刀往自己脖子上架。
「對不起、抱歉、I』msorry……我說真的,不見阿朔一面,我會死,不是誆你,我的時間真的不多。」
我一步步退到門邊,目睹著常喧的憂慮,狠下心。
一直是這樣的,他固執,我拿他沒門兒;我拗起來,他也拿我沒轍。
「姑娘,這個時候,你不該惹事。」他歎息。
他也來苦口婆心規勸於我?
看來,常瑄和三爺是同一陣營,至於阿朔……不必眼見為憑,答案已經有了九成確定。我鬧騰,是想鬧個一拍二散還是情斷義絕?怔愣,我也不知道。
「姑娘,回去吧,這麼做於你沒有好處。」
好處?我從沒想過在阿朔身上撈好處,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我的腳跨上台階時,身子不穩,手一抖,鋒刃劃過頸邊,留下一道血痕。又見血了?我知道自己很狼狽,卻阻止不了自己狼狽。
「姑娘。」常瑄搶身過來扶我。
「不要過來,我要見阿朔,今天、現在。」我用背推開大門,緩緩後退,等整個人都進了屋,猛然轉身!
然後,我知道自己是一錯再錯了。
一張雕龍刻鳳的金床上,阿朔躺在上面,他裸露的身上趴著一個太子妃。昏黃的燈光照著疲憊的男女,空氣裡有著淡淡的曖昧氣息。
答案揭曉──獨一無二,只是隨口說說,無憑無據、無心無情。
點頭,我看見了,這是親眼目睹,不是無聊傳言;再點頭,看得更清楚一點,把阿朔的臉、穆可楠的嬌顏看得仔細些,確定我曾經確定的愛情,只是膚淺……
我瑟縮了一下,像被人狠狠揍一拳,架在脖子上的刀匡啷一聲掉在地上,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分外清晰。我已經分不清臉上的表情是哭是笑,只清晰地確定著──這個男人,我不要了。
阿朔和穆可楠被聲響驚醒,他們同時坐起身,兩雙眼睛射向不速之客。
阿朔眼底有著不可置信,有著……那一閃而過的是什麼東西,我來不及捕抓,他的眼睛已經轉開方向。
我勉強立足站穩,只覺胸口翻湧,眼前陣陣發黑,再強抑不住心中哀慟。
緊緊握住拳頭,指甲插進肉裡,不痛!死命咬住下唇,舊傷口再染腥膻,不痛!頸子上的血一點一滴落到地面,我不痛!
身子搖搖欲墜著,我知道昏了就好,昏了就不必面對這些難堪。
但是,偏不!我要漂亮退場,不要輸、不要哭,我不是棄婦。爛成泥的腦子裡,理智退位,由自尊作主,我把背挺得直直,宣示我仍然驕傲;我把虛偽的微笑牢牢嵌在臉龐上,表明我不在乎。
我不准哀慟現形,不教人同情,更不讓穆可楠眼底的勝利打擊……
「你為什麼在這裡?」
是阿朔的聲音,心一顫,我像觸電般,全身顫慄。
抬眸望去,他的眉頭依然飛揚,他的雙眼仍然深邃,只是為什麼眼神變得陌生?是我又闖錯時代了?
不,我不是闖錯時代,是闖錯空間。這裡不屬於吳嘉儀,這裡是穆可楠的地界。
「對不住。」我退幾步,退回門邊,手比比外面又指指自己,努力讓姿態優雅。「我知道已經很晚,沒什麼重要事,只是來通知你一聲,我要離開了。最近你很忙,一直找不到機會告訴你。」
我在他幽闇的雙眸裡溺水,那是憤恨嗎?他氣我破壞他的瑰麗夜晚?真是抱歉呵,我怎麼曉得太子妃身材曼妙,太子體態昂藏?怎知道乾柴烈火燃出一室春光?
眼前一切漸漸虛浮旋轉起來,飛快轉身,我大口大口喘著氣,壓抑不住的心跳一下一下撞擊著胸膛,我的雙腿灌入鉛,再也動彈不得,可腦子命令它們非逃不可。漫天漫地的魚網撒了下來,不逃?豈有好下場!
「章幼沂,你要去哪裡?」他的聲音裡隱含著暴怒。
真是的,怎麼叫我章幼沂?他忘記這三個字會把我害死,或許……或許他早已不在乎會不會害死我。
我沒停下腳步,迅速往外跑,不聽他的聲音,不看他的人。我知道答案了,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我跑,跑得飛快,這輩子都沒跑得這樣快過。雙手死命地摀住嘴巴,不准自己哭出來,我壓得很用力,連呼吸都窘迫不已。
我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記得,別記得他眼底的不耐,別記得他和穆可楠的交歡,別記得自己有多狼狽淒慘……我只要記住吳嘉儀很勇敢,記住沒有阿朔,我也可以讓自己開懷,記住這裡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在霓虹燈閃爍的台灣……
咬牙,我一口氣跑開。加快腳步吧!說不定跑得夠快,我就會跑回現代。
一個衝撞,我讓人攔腰抱起。仰頭,我在常瑄臉上看見悲憫。
我沒問他做什麼,因為手還牢牢壓在唇上,不敢放鬆。我在害怕什麼,連自己也不曉得。
「姑娘,別這樣,殿下心裡不好受。」他的聲音埋著哀愁。
是啊,他的殿下不好受,三爺的四弟不好受,所以我該乖乖配合,讓他們在乎的人好受,至於我好不好受,就無所謂了。
我仍死命壓住嘴巴,灼灼的眼睛緊瞪著他。
「姑娘,殿下要你留下,先休息一晚再說好不好?」他的口氣帶著誘哄。
我從沒聽過他這樣說話,是因為對不住我嗎?
我不語,拚命搖頭。
他歎氣,卻不得不服從命令。
我不停踢動雙腳,亦掙不脫他,只能任由常瑄夾著我跑。他把我帶進屋裡,讓我安坐在床上,然後他轉身去點燃燭火,火燭點燃,暈黃的光芒染上他的臉。
我死命瞪他。幹嘛那樣忠心,有糖吃嗎?
「姑娘。」
我看不見自己,不曉得自己的目光有多凌厲,但我看得見他皺起的眉頭有多麼無可奈何。
我恨他,恨花美男,恨阿朔,恨所有喜歡過我、我喜歡過的男人,一個晚上,我和他們全體結下仇恨。
常瑄蹲下身,企圖拉開我捂在嘴上的手,我不肯,使盡力氣和他唱反調。
他知道哪裡不對勁了,竟和我角力起來。
我怎麼敵得過武功高手?當然大輸,手三下兩下就被他掰開。
沒關係,反正我扮演的就是一個輸家,再多輸幾次又如何?
我恨恨地看著那張忠心耿耿的臉,胸中氣血翻湧,腥鹹味湧入喉頭,我不能呼吸了……可,不求救,不向敵人求助,我憋著氣,任那股怒怨折磨我的五俯六髒。
他著急,大手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要我把氣吐出來。偏不!我偏不!
「姑娘,別這樣!」
別怎樣?這世間哪裡是我想怎樣就怎樣,我不想怎樣就不怎樣,所有事不都是他們在指揮?
「吐出來,吐出來就好了!」他口吻急迫,手掌加上力道。
一陣快速拍擊後,喉頭鬆了,一口血從我嘴裡噴出來,濺得滿地點點怵目驚心的鮮紅。
那是我的血?心臟不是死了嗎?怎麼還造得出鮮紅血液?
我怔怔地看著地上,常瑄以為我被噴出的鮮血嚇到,低聲在我耳邊說:「不打緊的,只是急怒攻心,休息一下就好。」
他的手貼在我的後心,一股暖流滲進心底。他為我拭去嘴邊殘血,暖烘烘的安慰,卻烘不暖我的知覺。
我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床幃,放棄了。
放棄三爺說的嫉妒驕恣、自私狹隘,放棄天真,放棄追逐阿朔的專一,放棄所有我能想到的東西……都不要了,就當這趟旅程無功而返,就當我從來沒有錯置過時空。
常瑄看著我冷然的雙眸,歎氣,低身去清理滿地髒污。
他見我了無睡意,低語:「殿下是在乎姑娘的。」
老詞了,我早就聽厭、聽膩。
「殿下不是普通百姓,他做什麼都必須以國家為前提。」
為國家娶妻納妾,真是冠冕堂皇的說詞。要是不那麼痛,我會擠出一個譏誚笑容。
「太子妃有她的苦,成親多時,她常暗自落淚。」
所以我是快樂的?是我的貪心造就她的不幸?
懂,連常瑄都來指責我,那麼問題肯定出在我身上。我的驕恣任性成了千夫所指,我該死,怎不先秤秤自己幾兩重,就來招惹人中龍鳳。
「姑娘若能設身處地……」常瑄話沒說完,門被人自外頭用力推開。
進門的是阿朔,他怒不可遏地走到床邊,把我整理好放在營賬裡的包袱丟過來,包袱打到我的肩膀,吃痛。
「你要走!?又要走!為什麼?誰讓你那麼迫不及待離開我!」他爆吼。
阿朔像拉破布那樣把我從床上扯起來,我全身關節鬆脫似地疼痛起來,常瑄搶身要護我,卻讓他左臂幾招化解開。
「殿下,姑娘她……」
「住嘴!你出去。」阿朔大聲叱喝,他對著常瑄洩恨。
「不可以,姑娘她……」
「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