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聽聽什麼叫做真正殘忍嗎?好,我來說。我知道你對四弟有多重要,我更知道四弟對大周有多重要,為顧全大局,即使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也必須把你當成朋友。
我付出、不求回報,我用所有的力氣來維護你們的幸福,我把你們的快樂放在前面,忽略自己想要什麼。我選擇對自己殘忍,並不是因為我笨啊,而是因為,那是必要的抉擇。」
我點頭,給他拍拍手,好偉大喔。
人是最自私的動物,偏就是有這麼無私的人。他妥協了,便有權利來逼我妥協,這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事兒。說到底,錯的還是我的自私自利。
他握住我的雙臂,認真說:「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一個章幼沂,還有很多人需要關心照顧,只要你退一步,她們就會幸褔。」
他指的是穆可楠和李鳳書嗎?只要我退一步,她們就會得到幸福?真諷刺,那麼我退五十步、一百步如何?
怨了,怨他的深明大義,怨他像逼迫鏞晉那樣逼我放棄。
他明知道我是怎麼愛阿朔的,別人可以說我壞,獨獨他不行,他是對我最好的朋友,他親眼看見我寧願受苦,也不肯妥協的呀!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是啊,我忘了,友情已死。
「豪放不羈、不受控制、只想自由自在的靖睿王變了。」我輕笑,嘴角,銜起譏誚。
「對,每個人都必須改變。九弟也變了,他懂得不執著,他學會為了親人手足而改變。」
「這一年,我到底錯失了多少人的改變?」哼笑一聲,我對自己輕蔑。
「幼沂,你必須長大。」
瞭解,我錯在幼稚、錯在不知改變、錯在自私,統統是我的錯,今天真是獲益良多。「如果我拒絕呢?我就是要自我中心,就是要按自己的方式過日子呢?」
「你就不能替別人著想?為四弟,為你最愛的那個男人。」
「不行耶,我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為阿朔也不行。」反話一句一句說,連我自己也痛恨起自己。
「不,你說的不是真心話,你是在氣恨我。」
被看穿了?真沒意思。別開眼,我緊緊閉上嘴,咬住抖個不停的嘴唇,血腥味滲入舌尖。我,不痛!
「你那麼聰明,一定會想明白的。多兩分體諒、減三分妒嫉,你會發現退一步海闊天空。」他還不放棄勸說。
如果我的背後是萬丈深崖呢?也要我退嗎?這句話,我沒問,因為這話不討喜,說出口,對不起他的苦口婆心、對不住他的慇勤。
累了,我沒有力氣。一個被放棄的女人,再也沒力量與世界抗衡;厭了,厭倦和他一句句爭辯,我改變不了他,他說服不了我。
好冷,那個寒毒在吞蝕我的知覺,我想睡……
「幼沂……」
「不要再說,我會想想。」我敷衍。
「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找得到路。」
我急急走開,急著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急著離開這位無私慾、處處為人著想的靖睿王。
他抓住我的手,在我腰間繫上令牌。
我沒細看,因為沒有意義,他給我再多東西都沒意思了。
轉身,他在我耳後說話:「幼沂,有這個令牌你才能離開,記住,需要任何?明都來找我。」
他要我離開?也對,這裡是穆可楠的勢力範圍,我是不該出現。至於幫助?不必了,那是朋友之間才會做的事,我很清楚自己割斷了什麼,拋棄了什麼。
不再看他一眼,我腳步飛快。
我迷路了,在行宮裡,也在我的愛情裡迷路。我四處亂闖,找不到出口,如果我就這樣陷落,再也回不去怎麼辦?
回不去……當然回不去了,再回去,我也不會是當初的章幼沂,沒了心、失去感覺,我已然不完整。
我在一個有小湖、有樹的園子裡停下腳步,這個地方和我跟阿朔初見面的地方有幾分相似。
我還記得那天,撞上阿朔,莫名的熟悉感催促著我去結交認識。後來,我想起,這份熟悉來自夢境。
傻子呵,我還以為這叫做注定,還以為穿越時空出現在他眼前,是為了完成一段未完的感情,現在想想,什麼都不是。
這一趟,終是白走。
那日,森林裡,他說了獨一無二,我讓承諾飆出口,我以為就這樣子,自以為是地愛著,就能夠天長地久,哪知道,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蜷縮著身子,我覺得好冷,冷透了骨頭、冷透心。我傻傻地蹲在樹下,看著太陽落下、星月東昇,夜風襲人,幾聲蟲鳴,夜鷹低語……
花美男的話不斷在我腦間繞轉,我不禁懷疑,有沒有可能,所有人都是對的,獨獨錯的是我?
會不會退一步,就真的天青氣朗、海闊天空?會不會,順著大家的心意、聽從所有人的意見,才是最正確作法?
眾口鑠金吶……我的原則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突然,另一個聲音竄過心間,昏昏的腦袋陡地清醒。
如果那只是三爺的意思呢?如果阿朔不是這樣想呢?我怎能憑一面之詞,就冤了阿朔!
沒錯,阿朔曾經講過,我該多信任他一點,說不定他的獨一無二是真心真意,不是隨口說說。
對,我該找到他,交代明白,我不爭妃後,我願意在體制外,當一個閒散的知心人。這樣,各得所願,我根本不必去跟誰妥協。
是啊,就這麼簡單的事,怎麼會想不清,白白讓自己傷心這麼久?
我是被花美男弄暈了,以為阿朔對穆可楠交付真心。他們都弄錯,我不爭的,半點都不想爭,穆可楠要什麼都拿去,我只要阿朔的專心。
倏地起身,不顧腦子暈眩,我急著找人,不管現在是不是半夜三更,我急著釐清,釐清阿朔的獨一無二,是不是有口無心。
第三十一章 誤解
我以為要跑斷雙腿才能找到阿朔,可我的運氣實在好到不行。
繞過兩個彎,經過一處迴廊,碰到兩撥巡邏士兵,他們朝我腰間的令牌看一眼,就任我自由行動。然後,再轉彎、再直行,在下個分岔處,我還沒考慮好該往右還是往左時,就發現常瑄的身影。
他守在一幢大屋門前,表情木然、眼神警戒,是我認識的那模樣。
常瑄是阿朔的門神,阿朔在哪兒,常瑄就在,這是經驗、是定理,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所以我百分百確定,阿朔在那扇門後面。
常瑄看見我時,驚訝萬分,迎上前問:「姑娘到此……」
我自己招認:「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阿朔。」
「夜深了。」
「我知道夜深了,可我有急事,非跟阿朔問清楚不可。」
「殿下和太子妃已經休息,有事的話……」
殿下和太子妃已經休息?所以,他們在這扇門後面,同床共枕、一起休息?心霍地沉重起來……不對啊!阿朔講過的,事情不是這樣……
「不管是穆可楠或李鳳書都一樣,自成親到現在,我都沒碰過她們。」
「你不知道嗎?太子妃跟著太子上戰場、並肩殺敵,那是何等危險的事呀!可一下戰場,回軍營,太子從沒入過太子妃的營賬。」
阿朔和小翠的話言猶在耳,怎麼就變了狀況?不,不可以未審先判,我與阿朔日日在同一營賬裡,還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何況穆可楠為阿朔受傷,他就近照看也是人之常情。
是,不該自我中心、不能先入為主。吞下委屈,我站到常瑄面前,抬高下巴問:「常瑄,你說阿朔和太子妃在裡面,他們成了夫妻?」
拿這種話問常瑄讓人尷尬,但我還是問了。每個字我都說得謹慎小心,生怕講得太快,他沒聽清楚,給了我心酸答案。
誰知,他抿直雙唇,別開視線。
為什麼不回答?如果我說錯了,他大可以反駁我呀!他可以用嘲笑的口吻說:「姑娘,你在胡思亂想什麼?」我一定不會介意他的嘲笑。
可,他半句都不說,是欲蓋彌彰,還是怕越描越黑?
他不說,原因只有一個,我再笨,也推敲得出來。心涼了,寒意襲上。
我要是懂事點,就該知難而退,春宵一刻值千金吶。三爺不也說了,那是她該得的。偏我這種人沒神經,卻又執拗到不行,硬是要關上一遭,硬是要眼見為憑。
「我非見他不可,有很重要的事,不見他一面,我會死。」我推開常瑄往裡闖。
「姑娘,請不要。」他面有難色,擋在我面前。
「我不是說謊、任性,我是說真的,我會死。」我不斷強調「我會死」,可常瑄沒聽進去,他只聽見我口氣裡的偏執。
「不如明天……」
「你上次也說要替我轉告,我等過好多個明天,都等不到阿朔來見。」我在埋怨他,是他逼我來這裡的,他有義務幫我。
「殿下很忙。」
「所以我來了,不勞駕他,我自己來。」
捏緊拳頭,我在發抖。只要推開那扇門,所有的事都清清楚楚、一目瞭然,我不必去猜那是阿朔還是三爺的意思,不必懷疑那是一面之詞,或者……獨一無二隻是有口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