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著眼,唇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喝醉的時候,神智看起來完全清醒,只會團團轉找著她,一旦找不到就會大發雷霆發酒瘋;找著了她,他就會從知名的米其林廚師變成一個要人哄的三歲小娃。
「好了,睡吧!」她把他推到枕頭裡。
費傑倒在她枕頭上,滿足地長歎一聲,揚眸對她一笑。「都是你的味道。」
許恩恩拉過被子蓋住他整顆頭,準備離開去刷牙洗臉拿床墊打地鋪。
「恩——」費傑側過身,朝她伸出手。
許恩恩看著他期盼的眼神,她歎了口氣,伸手讓他握住,繼續坐在床沿。
「我昨天夢到我二十歲剛到你家的時候,被你老爸揍了一頓的情況。我嚇到從床上跳起來。」他笑著說道。
「你活該。誰教你那時才剛到我家,就試圖引誘我。」她至今還記得當時被他壓在牆上時那種心跳快到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因為你那時候一直盯著我,分明就是對我很著迷。」
「你長得比女人還漂亮,正常人都嘛會盯著你看,難道你要引誘每個看你的女人嗎?」她撫著他的臉頰——又是一個他清醒時,她絕不會做的動作。
費傑抓過她的手放在頰邊,傻傻地笑著說道:「我那時是想如果你成了我馬子,我在你家就會好混一點,畢竟當年我就是靠著這張臉及不怕死的蠻力打遍天下。」
許恩恩看著他漂亮的五官,想到當年他眼裡那股破壞的蠻勁,驀地打個冷顫。
「我老爸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情,就是把我丟到你家。你爸是我的超級大恩人,我要送個匾額給他。」費傑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爸會罵你無聊。」她說。
「然後叫我去煮一桌菜給他吃。」
兩人相視一笑,費傑拉過她躺在身邊,心滿意足地笑著。
許恩恩想起當年的一切,只覺得時間真是快得讓人想倒退三大步。
她爸許精進是間大型紡織公司老闆,也是個喜歡到處吃的老饕。當年收留了費傑之後,就把他安排到一間法國餐廳實習。還和費傑打賭十萬,賭他和他父親費正明不同,沒法子在同一個工作待上三個月。
費傑為了得到十萬塊遠走高飛,咬著牙硬撐了下去。沒想到因為努力過了頭,當時在法國餐廳客座的法國廚師問費傑,願不願意跟他回法國去學藝。
費傑點了頭,帶著一包行李便瀟灑地離開。
五年後,當他再回到台灣時,已經不只是米其林大師的名徒、還是個在法國讀完廚藝學校、少數極年輕便成為米其林一顆星、獨當一面的廚師。
「你後悔過當廚師嗎?」她輕聲問,知道他還沒睡著。
「廢話。那時候在法國人生地不熟,躺在熱到可以讓人脫水的廚房裡讀那堆法文書時,我後悔得要死。」他長睫微掀,定定地看著她。
「難怪我那時候每天耳朵癢。你一定都在那裡詛咒我爸和我,讓你走上廚師的不歸路,對吧。」她拉拉他的耳朵說道。
「現在想想一切都是值得的。」費傑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你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許恩恩屏住呼吸,感覺像被求婚了一樣地飄飄然。
下一刻,費傑閉上眼,像是得到安穩睡眠的保證,呼吸很快地變得平穩。
許恩恩看著他像天使一樣的笑容,她的右手緊握著他的手,左手則用力壓住疼痛的心。
她知道他明天一覺醒來,便會忘記這一切。
因為她已經被騙了太多次!
他酒量其實不怎麼好,有時多喝了一些,就會喝醉。
這種事一年會發生個一、兩次,而只要他一喝醉,他就會像飛蛾撲火一樣地跑到她身邊。
最誇張的一次,是他搭了三個小時的出租車到日月潭找她,因為她當時正和朋友在那兒度假。
許恩恩咬住唇,忍住一聲歎息。
這男人確實愛她——當她是家人一樣地愛著。
但她卻笨得愛上他,任由這男人可惡地在她生命裡來去自如。她可以成功管理一間知名餐廳、可以輕易地控制成本,為什麼就是沒法子管好自己的心?
如果有一天,他的真命天女出現了,那她該如何自處?
許恩恩強迫自己從他好看到讓人心痛的睡容上移開視線。她鬆開他的手,拉過被子替他蓋好,轉身走出房間。
真要命,暗戀一個男人十年,實在是夠了。
她明天「一定」要接受紀大宇的追求!
如果不學會對費傑這顆大石頭視若無睹,她的愛情路一輩子也無法前進。
她要交男朋友、她要結婚!
她要有一個家庭和小孩!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第2章(1)
隔天是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太陽曬得馬路兩旁的行道樹像翡翠一樣閃著光,綠得很不真實。
許恩恩穿著最愛的紅色T恤,戴著她的黑框大眼鏡,開著奧迪紅色休旅車,迎著太陽方向挨著綠樹前進,用一種悠閒速度將車駛進白色地中海式建築的「費城」停車場裡。
停車場裡已經停了一輛和她同品牌的藍色車子,代表那個在她房間睡了一覺,一早就不告而別的費傑已經來上工了。
許恩恩看了一眼手錶——
八點半。
距離新的魚貨公司送貨時間還有半小時,她之前已經耳提面命了三次,希望這間公司一定要準時,否則費傑又要發飆嘍。
許恩恩下車,不用找也知道那人一定是在香草園巡視他的各類香草有沒有被照顧得無微不至。
對於食材的挑選,他向來親力親為。認為運送食物里程愈短、食物愈新鮮,成本也就會愈低,所以能夠選用台灣的食物,他絕對不外求。
況且,他說台灣的茄子、青椒、番茄都是極有滋味的好食材,所以找了小型農家配合,種植他要的蔬菜。
不過,也正因為費傑的堅持,餐廳的好味道才能這麼快地為人所接受吧。
許恩恩走進餐廳,推開辦公室的厚重圓木門,走到靠窗的黑色大辦公桌邊。
用力將老式的木框窗玻璃往上一推,窗台上的迷迭香正搖晃著身子對她打招呼。
她彎身親吻了它們,摘了幾葉沖了壺茶後,便站在窗邊,看著在香草園除草、抓蟲的費傑。
他前額過長的頭髮用她的小夾子夾在腦後,露出美麗的臉孔,白色無袖背心則顯出他經過鍛煉而隆起的胸部線條。
這傢伙個性超惡劣,但是模樣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她捂著胸口,費傑正巧在此時抬頭看著她。
他一挑眉,嘴角一斜,揚起手做了個喝東西的手勢。
她對他扮了個鬼臉,轉身離開窗邊。
取來一個馬克杯放到咖啡機出口,按下咖啡機按鈕,撲鼻的咖啡香開始在辦公室內瀰漫。
等到咖啡滴下最後一滴時,辦公室的門也在同一秒被推開。
砰!
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來。
費傑抓起咖啡杯啜飲一口,靠在桌邊看她,一早的煩躁至此才稍稍平撫了一些。
許恩恩雙臂交握在胸前,明眸定定地看著他。
他皺著眉,雙唇緊抿,眼神裡仍有餘怒,他的背脊挺得極直,是一種壓抑著怒氣不發作的姿態。
他不對勁!許恩恩一手擱上他的手臂,蹙起眉問道:「怎麼了?」
費傑看著她,心窩一暖,反掌將她手擺在掌裡,嗄聲說道:「昨天晚上,我爸打電話給我。」
她倒抽了一口氣,難怪費傑接了電話就出門,還喝醉酒回家。一扯到他爸爸鐵定就沒好事!
許恩恩端過她的迷迭香花茶放到他手裡。這人生氣時,肚子就像有十把火,一直讓他喝流質的東西,他的心情會平復得比較快。
費傑將咖啡一飲而盡。
「早上酒醒了,本來想跟你說的,但你睡得很熟,我不想吵醒你。」他說。
「你爸想做什麼?」許恩恩關心地看著他冷凝的面孔。
「要我匯一百萬給他。」費傑全身緊繃是隨時要炸開一樣。
許恩恩倒抽一口氣,直覺地緊握住他的手。
他牢牢地回握著,牙根仍然咬得死緊。
「處理好了嗎?」她輕聲問道。
「我掛他電話,算是處理好了。」他激動地咆哮出聲,吼得全身都顫抖了。
「小時候把我當成廢物到處寄養,從來沒對我付出過一點感情。現在我有了知名度,倒是很懂得每個月打電話來要錢,不讓他予取予求,就說我不孝!這是哪門子道理?」
許恩恩一語不發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費傑的腰。
在他幾回的酒後吐真言裡,她知道他有個很悲慘的童年,在親戚家被打被揍挨餓受凍被人嫌惡,都是家常便飯。即便現在功成名就,一樣還是常因兒時的惡夢而驚醒。
費傑環抱著她柔軟身軀,他閉上眼,允許自己短暫地放開「爸爸」這個壓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擔。
許恩恩拍拍他的後背,抬頭堅定地對他說道:「他不值得你用生氣來虐待自己。你買了房子讓他住,每個月匯三萬給他,你做得夠多了。多匯錢給他,他也是拿去吃喝嫖賭。我們感化不了他回頭,至少不能助紂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