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正在外頭幫忙從板車上卸下木頭,再一根根搬進茶鋪裡,忽然瞥見陶七和龐度走進對面的小酒館,放下木頭後,他連忙跑去後頭的廚房找高久思。
「大姑娘,那些人又來了。」這幾日,大姑娘交代他盯著那些外地人。
高久思看了在一旁搬著石磚的初六一眼,頷首表示知道了,接著再交代他,「他們若有什麼異狀,你再趕緊來告訴我。」
「好。」臨走前,阿禾好奇的問:「大姑娘,那些人是誰啊,怎麼天天都到那酒館,再好吃的酒菜天天吃,難道吃不膩嗎?」
她沒說出自個兒的懷疑,只道:「我也不知他們是誰,只是他們一直盯著咱們茶鋪看,我擔心他們是不是心存不軌。」
「我知道了,要是他們真敢打咱們茶鋪的主意,我一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他握起拳頭,還帶著稚氣的少年臉龐擺出凶狠的表情。
剛過來的李三胖聞言,輕掮了下他的腦袋,笑罵,「你這小子細胳膊細腿的,不要被別人打得滿地找牙就好了。」
阿禾不滿的回道:「三胖哥,你別瞧不起我,我可是能自個兒扛起一根木頭了呢。」
「改天等你能扛起橫樑的木頭,再來同我顯擺。」
阿禾駁道:「橫樑的木頭那麼粗,一個人哪能扛得起來啊,我看那些師傅們光是上梁,都要好幾人才能抬起來。」
李三胖笑道:「喲,你小子倒是變聰明了呢。」
「我本來就聰明,不跟你說了,我出去搬木頭了。」
阿禾一走,李三胖便收起笑臉,正色看向高久思,「大姑娘,我打聽到那些人都是從京裡來的,來頭似乎還不小,聽說他們來咱們水雲鎮,是為了找人。」除了年紀較小的阿禾和方全,他和何長旺也早察覺到那些人的不對勁,因此特地暗地裡去打探他們的身份和來意。
聽完,高久思望著專心搬著石磚的初六,沉默不語。
李三胖明白她的擔憂,但仍是直接說出了他的猜測,「他們找的人或許就是初六。」
須臾,她才緩緩出聲,「奶奶走了,要是初六也離開了,那我……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想起這陣子接連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李三胖歎了聲,安慰道:「大姑娘還有咱們。」
「我知道,可那不一樣……」初六是她的丈夫,對她的意義不同。
李三胖看了眼初六,「大姑娘放心,要是初六不肯走,咱們定不會讓人帶走他。」
七、八年前,他落魄得走投無路,身無分文,當時還不滿十歲的大姑娘見到他餓得癱坐在街邊,上前問了他,得知他沒錢吃飯,對他說:「要不你來咱們茶鋪幹活吧,包管有得吃有得住。」
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個兒怎麼就跟著一個小丫頭走了,來到茶鋪,老東家問了他幾句話,就留下他。
他們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這份恩情他一直記在心中。
「多謝三胖哥。」她心中微暖,朝他頷首道謝。
第7章(2)
日落時分,她與初六從茶鋪出來,準備回高家時,就在半路上,有人突然竄了出來,拿著手裡的一支鏟子,狠狠朝初六的腦袋死命砸了下,旋即便逃走。
那人便是丘成,他上回被初六踹得在床榻上躺了好幾日才能下床,一痊癒,他便伺機想報這仇,今天他特地埋伏在他們回家的路上,偷襲初六,果真讓他成功了。
初六腦袋冷不防挨了一下重擊,眼前一黑,登時暈了過去,高久思見狀,又驚又怒,但顧不得去追丘成,見初六摔倒在地,她連忙扶起他回到高家。
清晨時分,床榻上昏垂了一天一夜的人緩緩甦醒過來。
彷彿有人拿鐵錘敲打著他的腦袋,疼得厲害,他痛得眉頭緊擰,與此同時,失去的那些記憶,宛如潮水般前仆後繼的重新湧回腦海裡,伴隨著這段時日發生的事交錯在一塊,令他思緒一時間陷入混亂中。
好半晌,那些錯亂的記憶漸漸歸位,他迷茫的眼神這才清明起來。
想起這段失去記憶的時日裡,他被當成傻子般看待,再想起自個兒做出的那些蠢事,更是惱怒得整張俊臉漲得通紅,但最讓他生氣的事情是——
「那該死的醜八怪,竟然敢誘騙本少爺同她成親!」他定要重重懲罰這膽大包天的女人不可。
下了床榻,他穿上外袍,依著先前的記憶一路找到廚房來,在門邊瞧見高久思正蹲在灶口前熬著藥,他剛想張口,腦子裡忽然浮現與她成親的這段日子來的點點滴滴,神色複雜的吞回了到口的責罵。
罷了,看在她這段時日的照顧,這回就饒了她,但他既然清醒過來了,自然不會再同她當夫妻。
看了她幾眼,他靜默的旋身離開,沒回房,一路走出高家大門。
得回了失去的記憶,他也記起了這陣子曾見過龐度和陶七,他們定是來找他,雖不知他們下榻在哪裡,但依陶七那身份,定是住在鎮上最好的客棧裡。
提步要離開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再回頭看了眼高家,接著便快步離去,不再多留。
等高久思熬好藥,回到房裡,不見躺在床榻上的人,以為他醒了,她先是一喜,四下找了找卻不見人,這才開始著急起來。
「初六、初六,你在哪裡?」
然而尋遍家裡每個地方,都找不著丈夫,她焦急的尋到外頭來,一路上嘴裡不停的呼喊著初六的名字。
「高家丫頭,你家初六怎麼啦?」有早起的街坊見她在找人,關心的問了句。
「他不見了,馬大叔,您有看見他嗎?」她急得額上都滲出了薄汗。
「沒啊,要不我也幫你找找。」
「多謝馬大叔。」
路上又再遇到幾個熱心的鄰居,知道她在找初六,也幫著一塊找人,然而找了半晌都沒找著。
「說不得他回家去了呢,要不你回去瞧瞧。」
一聽,她匆匆忙忙趕回家,懷著期待一路著進門,「初六、初六……」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卻始終沒人回應她。
她不死心的將家裡每個地方再找了遍,打算再出去找人時,一位街坊帶著一名小二過來找她。
「高丫頭,初六同那幾個住在升明客棧的外地人走啦。」
聞言,高久思滿臉震愕,「你說什麼,他跟著他們走了?」
那小二回答,「沒錯,初六離開前,吩咐我把這送來給你。」他把一個用布巾包起來的物品交給她。
高久思接過,打開來,看見裡頭放了件湖綠色的衣袍,那是她買給他的,她拿起衣袍時,從裡頭掉下一隻裝滿銀子的錢袋以及一張紙條,她撿起錢袋和紙條,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幼時爺爺曾替她請過一位西席先生教她讀書識字,看著那內容,她拿著紙條的手因心緒激動而輕顫著——
醜八怪,本少爺錢多的是,銀子還你,過往的事一筆勾銷。
她抬起頭,懷著一絲希冀,啞著嗓問:「他們走了多久?是那些人強行把初六帶走的嗎?」
這小二先前也見過初六,回答道:「初六是自個兒同他們走的,我聽那些人還稱呼他世子爺呢,他們是乘馬車走的,已走了好半晌,初六離開時還特意交代我,等他們走遠後,再把這送來給你,我瞧他似乎完全變了樣,不像先前那般呆傻了。」
倘若初六不是自願跟他們離開,她無論如何都會去追回他,可如今親耳聽見小二所說的話,徹底打碎了她心中那一絲希冀。
高久思緊咬著唇,向小二和街坊鄰居道了聲謝後,便把大門闔上,失魂般的走進屋裡,接著將臉埋進衣袍,壓抑著悲傷,無聲的啜泣。
她終究還是失去了初六。
他沒有一絲留戀,拋下她這個結髮妻子走了!
奶奶走了,初六也走了,這個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空蕩蕩的屋子裡沒有一絲聲音,再也不會有人對她露出憨傻的笑,親暱的喊著她思思,不會整天粘著她,也不會再對她說「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會說這種話的那個初六,已經不在了。
才失去奶奶,又失去了他,高久思心痛得宛如要窒息,她緊抓著胸口,望見掉落在地那張字條上頭的「醜八怪」三個字,她心一痛,想起那天他口口聲聲喊著醜八怪時,她隱隱就有種不安,覺得當時那個跋扈張狂的他也許就是初六真正的模樣,沒想到……她的恐懼成真了。
她默默垂淚,哀悼著初六的逝去;恢復記憶,不再憨傻的初六,已不是初六,那個初六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悲泣的喃道:「初六,你明明答應不會離開我,我們會永遠在一塊的……」
與此同時,離水雲鎮越來越遠,安長念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少,他在生自個兒的氣,氣自個兒竟莫名的想再回去看那醜八怪。
「喂,問你話呢,你發什麼呆?」同乘一輛馬車的陶七,不滿自個兒的問話遲遲等不到回答,抬手拍了他一下的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