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晉立刻派人將被風吹熄的燭火給點亮,光亮掃開了室內的昏暗,也帶走了一絲陰冷。
在燈光下,眾人清楚的見到李皓形銷骨立,柳巖楓尤其難掩心頭震撼。
站在他身旁的李舞揚,雖然也被駭住了,但她沒忘記此行的目的,她上前輕拉了下他衣角。
他立刻回過神,踏上前去,坐到了李皓身旁的椅子上。
吳晉一臉驚奇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柳巖楓,這小伙子長得真俊,很有太子年輕時的風采神情。
他目光看向帶他們前來的柳巖雲,知道此人是誰,低頭示意了下。
當年他跟著太子到靈山,拜請一代神醫鄭西子下山替太后診治,因為才在那裡遇上了柳若雪,一個水靈靈的婉約佳人,也是太子今生心之所繫。
從頭到尾,他都跟在一旁,看著這對神仙眷侶緣起緣滅,但最後的發展卻連在宮中看多恩怨的他也不勝唏噓。
大約三年前,柳巖雲曾經夜闖東宮,還在這裡待了一夜。那一夜,他這微不足道的大太監與他談了很多,明白了當年的點滴,歎息這宮中的風雲莫測——今日大富大貴、明日滿門抄斬,誰也料不準等在前頭的會是什麼事。
若換個時空背景,太子大可以自在的與若雪姑娘做一對閒雲野鶴,只可惜他貴為將來的天子,就算心甘情願放置皇位,卻還是有人想盡一切辦法要將他推進去。
於是最後,一場悲劇便血淋淋的發生在宮殿上
吳晉看著深受重傷的若雪姑娘被人壓在大殿,在太子的面前被國師一劍擊斃,死時變回白狐原形,還被眾人千刀萬剮,死無全屍。
可憐原是一隻得道千年的狐精,到頭來卻為愛賠上了一條命。
而這錐心刺骨的一幕也使太子瘋了,十年過去,他就這麼瘋癲的活在人世間。
「吳公公,」柳若雲轉身,淡淡的丟下一句,「他是若雪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吳晉身子一僵。那不就是太子的孩子?他看著一臉專注替李皓把脈的柳巖楓,心頭一陣激動。
當年太子很清楚自己和若雪姑娘所生的孩子不可能被皇室接受,所以最後情願選擇與若雪姑娘帶著孩子,自在的在民間做對平凡夫妻,不要皇室的榮華富貴,只是最後卻造化弄人……
那年國師的殲滅行動他也有聽說,還以為這孩子早已死在國師手下,沒想到還活得好好的,而且還生得如此氣宇軒昂。若太子有朝一日能回復神智,應該也會慶幸得子如斯。
「巖楓,太子就先交給你了,我在外頭等著。」柳若雲走向殿外。這裡的氣氛。令他感傷,看見李皓,就讓他想起那柔情似水最後卻死得淒慘的妹妹。
「他……」柳巖楓壓下心裡的激動,忍不住問道:「這個樣子多久了?」
「約十年了。」吳晉恭敬回答。
他一愣,「十年?」
「是,若雪姑娘死後,太子爺就變成這幅模樣。太子爺身份不同,他病了的消息因此秘而不宣,就怕一個拿捏不好動搖國本,沒人敢亂嚼舌根,就怕惹來殺身之禍。若雪姑娘若在天有靈……看到太子爺對她用情如此之深,也算不枉此生了。」
聽到柳若雪的名字,李皓原本木然的臉上出現一種異樣的溫柔,他突然起身走向內堂,口中喃喃念道:「我娘子在叫我了。娘子,我來了,你別急……慢慢走,小心傷了……「
吳晉立刻示意一旁的兩個小太監跟上去。
「若沒發起脾氣,太子爺就像這個樣子。」說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滿心以為若雪姑娘沒死,還會跟他一起吟詩作對,琴瑟和鳴……
「若雪姑娘死的那一年,其實太子爺曾數度尋死,但都被救了回來,最後一次。太子爺一頭撞上宮柱,等再醒來之後,他不再尋死,不過卻變成這幅模樣,以為若雪姑娘還長伴他左右。或許只有這樣,太子爺才能找到心頭真正的平靜和快活吧。」
柳巖楓的心像是被刺破一個洞。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真相,他爹不是不要他,而是失了心、忘記他了。因為他爹的心,早隨著他死去的娘走了……
李舞揚在他身後不發一言,悄悄落淚。
吳晉看著神色複雜的柳巖楓,實在不知該怎麼稱呼這個流有皇帝血脈、但卻不被容於宮廷的男子。想起和卓,他也擔心太子爺的骨血一旦被發現,會引來殺身之禍。
「郡馬爺,」最後他選了一個最安全的稱呼,「別恨太子爺了,他不過是個可憐人。當年太子爺得令回宮,不是不要若雪姑娘,而是他有他的責任在,必須回宮交代一聲,怎知之後他竟會被軟禁,出不了宮……現在,他變成了這幅模樣,就算想出宮找你……只怕也找不到路了。」
柳巖楓無法搭腔,只能靜靜的看著李皓,他似曾相識卻又萬分陌生的爹。
吳晉深呼吸一口氣,期待的問:「郡馬爺,太子爺這樣……可還有救?」
柳巖楓仍然說不出話來,目光看著不遠處正滿臉沉醉、露出輕鬆笑容的爹,他似乎正和另一個世界的娘子在交談。
他心頭一熱,鼻子微酸,那是一種痛苦,同時也是釋然。
曾經,他為了爹無法守護守護娘而怨恨,但到頭來才發現,爹不過就是一顆棋子,進退都不由自己,比他更痛苦千百倍。
他默然的站起身,牽著垂淚的李舞揚步出冷清的宮殿。
這裡看似富貴榮華,實際藏著無數心酸血淚,這是他娘親的魂斷之處,也是他爹走不出的囚牢。
夜風襲來,吹拂而過他淚痕未乾的雙眼,他看著這富麗的宮闈,只覺得天地寂寥,蒼天也無語。
載著三人的馬車裡沒有半點聲息,獨自向宮殿外駛去,伴著他們的只有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遠遠的馬蹄聲。
李舞揚明白柳巖楓說不出的難過,她小手緊緊握住他的,無聲的給予他溫柔安慰。
馬車正要駛出神武門時,卻猛然停住了。
她身軀不禁晃了一下,柳巖楓連忙扶住她。
「臣和卓求見!」
聽到這個聲音,馬車上的三人臉色微變,對視了一眼。
柳若雲的表情十分難看,「我不能見他,他會認出我。」
李舞揚聞言,眸子微斂。
柳巖楓最先回過神,伸手拍了拍她,「你待在這裡。」而後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面無表情的步下車。
對於和卓這人,李舞揚打心裡厭惡,今日所有的不幸皆起因於他的一己之私,妄想貪圖榮華,想到此,她便克制不住的捏緊拳頭。
柳巖楓靜靜看著擋住他去路的侍衛,和立在前方穿著一身紫衣蟒服、氣勢凜人的中年男子,那人正是和卓。
他眼底閃過冷冽,對方一身尊貴的打扮,似在宣告眾人自己身份不凡,但對方能有今天,是用了無數人的血淚換得的,而這之中,還包括了他的爹娘。
「眼前這位,應該是謹王爺的乘龍快婿吧?」和卓打量著柳巖楓,果然就和謹王妃傳來的消息一般,長得十分神似太子。
有可能嗎?他心想。當年那個孽種真的沒死?
柳巖楓的眼神沒有稍離他片刻,眸中明顯寫著冷漠。
帶著金盔銀甲的侍衛,和卓落略微高傲的行了個禮,「臣和卓,拜見郡馬爺。榮臣斗膽請問……郡馬爺深夜入宮夜訪太子,所為何事?」
坐在馬車裡,李舞揚冷冷的開口,「郡馬爺陪本郡主進宮看看太子,國師也不准嗎?」
「臣不敢。」和卓看著馬車的方向道:「只是太子病重,不宜接見來人。」
「本郡主倒覺得太子爺挺好的。」李舞揚的聲音沒有太大的起伏,「我累了,要回府,請國師讓讓吧。」
「近日妖邪作亂,為了宮中安危,臣得要搜查馬車,以免又不該出現宮中的人出現。」
李舞揚揚怒問道:「國師是暗示本郡主會禍亂宮廷嗎?」
「臣不敢。」和卓口不對心,語氣高傲,擺明目中無人,「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下一瞬,柳巖楓一把抓住他打算拉開車簾的手。
「郡馬爺,這是臣職責所在,請別為難臣下。」和卓眼神一冷,正打算反擊,但動作卻因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李舞揚而頓住。
「大膽!」她怒斥一聲,嬌媚的臉上寫著不悅。「還不住手?」
和卓一看到出現在眼前的佳人,雙眼不禁一瞇,她望著他的那那雙水汪汪眼眸像是會說話似的,在她身上,他看到南方佳人特有的嬌柔優雅和令人為之傾倒的婉約氣質,這感覺很熟悉,就如同死去的謀水心——此生他最想得到卻不可得的人兒。
「你——」他不由得看癡了。
他的目光令李舞揚渾身不舒服,眉頭皺了起來,「放肆!還不讓開!」
「讓,臣當然讓……」嘴巴雖然這麼說,但和卓一雙眼還是緊盯著她不放。
柳巖楓神情一冷,上前擋住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