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楓……就交給你說服了。」
李舞揚眸子一轉,很清楚夫君對皇室之人的看法,想也不想的便婉拒,不想攬上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舅父,舞揚沒那個能耐說服相公。」
柳若雲嘴角一揚,「若你不能,這天底下就找不到半人行了。」他一歎,乾脆直言以告,「你可知當今太子是誰?」
「我父王的三皇兄,姓李,單名一個皓字。」
「沒錯,但你可知他便是巖楓的生父?」
此刻,李舞揚實在慶幸方才自己有把嘴裡的梅花糕給吞進去,不然她現在肯定會當場噎住。
「巖楓的生父?!」當今太子……不會吧?!「那他跟父王不就是……」
「他是李岳的親侄兒。」
她手扶著桌子,發現自己的腳居然在發抖,需要坐下來,否則可能會被嚇得癱坐在地,當眾出醜。
「這個事實你會震驚是理所當然,巖楓雖不願跟帝王之家扯上關係,偏偏冥冥之中有注定,他越想逃離,最後卻仍是認識了你。這樁恩怨的起因,舅父現在就告訴你吧。」
「當年李皓為探尋名醫替太后醫治而遇上了若雪,也就是巖楓的娘,兩人進而相知相戀,不顧世俗眼光也要相守。而李皓為了若雪選擇放棄皇位,兩人也著實在民間過了幾年快樂的日子。」
第15章(2)
「然後呢?」
「李皓終究是太子,他有他的責任,一日他奉命回宮,原本以為去去就回,從此便可帶著巖楓和若雪做對平凡夫妻,但最後……他沒有回來。」
李舞揚皺起眉頭。「所以太子真是負心人?」
柳若雲靜默了一會,幽幽開口,「若雪當年將巖楓交給我,不顧危險進去了一趟,才知道李皓被軟禁,卻也因此讓自己狐妖的身份被和卓識破,才引發了後繼的種種……」
「所以,該怪誰呢?或許該怪的是人心險惡,造化弄人吧。其實……太子在十年前便瘋了,這些年來他依然被軟禁在宮中,卻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是他不要巖楓,而是他根本忘了自己有過一個孩子。所以我才會對巖楓說,我不恨李皓而是可憐他。」
「親生父親這些年的日子巖楓全然不知,可那人畢竟是他爹,要恨一個生他的男人,我相信巖楓心裡也不好受,現在只要他願意去看一眼,應該就可以釋然,明白我的用心。」
聽著柳若雲的話,李舞揚心中突然升起一奇怪的感受,臉色忽地一白,覺得一陣頭暈,整個人有些不舒服。
「舞揚?」柳若雲發現她突然臉色刷白,擔憂的看著她。
「舅父,我沒事。」她強自壓下心頭的不安。每當她有這種奇特的感受時,就代表著有事要發生了。
腦中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夜裡,她爹娘從此一去不回、伶姨要她此生絕口不提爹娘姓名的事。而就在那天夜裡,狐族長老和她父王也全都在找柳巖楓——當今太子之子、她父王的親侄子……
這當中可有關聯?
她心頭一動,連忙否決自己腦中冒出來的念頭。怎麼可能有關聯?肯定是她胡思亂想。她爹慈悲、娘親溫柔,怎麼會跟這些宮廷血恨有關……
「舅父您放心,舞揚知道怎麼做了。」她站起身,忍住身子的不適轉身告退。
一到外頭,她便看見立在大門處等她的柳巖楓,看著他的背影,她的心一陣抽緊。
她知道他有個悲傷的過去,卻沒料到竟是如此無奈,或許真是過往的一切造就了他沉默冷然的個性,她心疼他受的苦,也想幫助他。
她走向他,從背後環住他的腰,頭靠著他的背。
他的手輕拍了拍她的,兩人靜靜的都沒有開口。
「我們回謹王府吧。」不一會,她輕聲說道。
柳巖楓點頭,沒有向舅父告別,就帶著她登上準備好的馬車離去。
「舅父方才告訴我,原來你是當今太子李皓的親生子。」馬車行駛了一段路,她終於主動提及。
靜默了好一會兒,柳巖楓輕歎口氣,「我並非存心瞞你我的生父是誰,不說只是因為覺得不值一提。」
「我明白。」看出他想向她解釋,她目光溫柔的制止了他,臉上帶著諒解的微笑,「你的父母是誰不重要,反正我認識你時也不知你的爹娘姓啥名誰。我在乎的,始終只有你一人。」
她的話撫慰了他的心,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止住心頭奔騰的千頭萬緒。
看著他眼底閃過的痛苦,她心裡也是一陣難過,只能緊緊的抱住他。怨著一個人太苦,而這個人還是自己的親爹,他又怎麼可能真正的快樂?
她輕聲的開口,「不管從京城裡哪個角落看,永遠都燈火通明的那個地方便是皇宮。」
聽到她的話,柳巖楓低頭瞄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麼?」
李舞揚目光緊鎖住他,「你以為我想說什麼?」
「你打算勸我進宮?」
「進宮與否,全憑相公自己拿主意。」她輕撫著他的臉道,「我從小便無爹娘,雖然幸運有父王和伶姨疼愛,但總難免有絲遺憾。舅父的話不無道理,那人再怎麼說也是生你的人,所以你為何不給自己一次機會去看看?就算是一眼也好。」
柳巖楓沉默了。
「巖楓,」她柔聲的繼續說:「心能做天堂,亦能做地獄,所謂心正能成佛,心邪則成魔,好惡皆由心而生。怎麼想、怎麼做,就端看相公如何悟己心了。」
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專注的看著她,「我只知道一個事實——他害死了我娘。」
「有些事不能單看表相。若你真是無心之人,今日想到爹娘就不會心痛,若你心不痛,今日我提都不會跟你提進宮一事。就因為你難受,我才希望你去做些什麼,不想你一直難受下去。」
縱使心煩,但聽到她的話,他仍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巖楓,」她柔柔的叫著他的名,知道他一向喜歡她喚他時的愛嬌語調,「你失去一個娘,舅父不也同樣失去一個妹妹?但舅父都肯開口為太子求情了,必有隱情,若想得到答案,你只要進宮一趟便成。倘若真要恨……你也總得有個理由吧?別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恨了十個年頭,竟然只是誤會一場,那豈不是嘔死人了?」
他深吸口氣,抱住她,低下頭用唇輕觸了下她額頭。
這一瞬間,她在他的神情中看到一抹釋然,她微微一笑,知道他心中已經做好決定。
他會進宮去的,而不管等在前頭的是什麼,她都會陪著他。
第16章(1)
深宮內院裡,皓月當空,星辰閃爍。
正如李舞揚所言,她的身份是阻力,但也能是助力,若是沒有她,柳巖楓要進宮一趟只能夜闖,萬一被發現,茲事體大。現在他們拿著謹王府的令牌,便能光明正大的坐在馬車裡,由神武門侍衛的帶領下順利進到東宮。
柳巖楓一路沉默,心緒矛盾,多年過去,他從未想過與父親再次相見的那日該是什麼景況。
似乎看出他心中難解的情緒,李舞揚將小手塞進他的掌心裡。
他低頭看她,只見她對他柔柔一笑。
馬車停在東宮宮殿前,他們下了車,爬上階梯,走進氣派的宮殿裡。
殘燈中,柳巖楓看到巨幅黃幔隨著微風舞動,偌大的東宮竟沒有太多擺飾,燈火搖曳、忽明忽滅下,氣氛反而帶了一點陰森恐怖。
就在他怔仲下出神之際,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子突地出現在眼前,木然的神情再看到進來的人之後一變。
「出去!」他朝著他們大吼,「我娘子在睡覺,你們會吵到她,全出去!」
「太子爺,」一直靜靜立在一旁,這些年照料李皓生活起居的太監吳道:「是謹王府的舞揚郡主和郡馬爺求見!」
「謹王府……」李皓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他既熟悉又陌生。「謹王府?」
「是啊,謹王府,」吳晉示意他們上前,「是太子爺的皇弟啊!今日來的人是王爺的女婿,這郡馬爺可是個醫術了得的大夫呢。」
「大夫?」李皓有些迷惘,坐在椅子上問:「大夫……為什麼要大夫?」
思緒電光石火的一閃,他彷彿回到十年前大殿上的那一幕——被綁住的娘子被人拖上了殿,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請救我娘子。大夫,你能救我娘子嗎?」李皓突然跪到柳巖楓面前,抓著他的衣襟,「救她!求你就她!她流了很多血……」
這幅景象像記悶雷狠狠的擊中柳巖楓,他一臉蒼白、腦子一片空白,看著跪在地上向自己磕頭的爹,不知所措。
記憶中曾經豪邁爽朗、神采飛揚的爹,為什麼會變成今日這幅模樣?長時間的囚禁,把他的生命力全都帶走了。
「太子爺,您先起來。」吳晉手忙腳亂的將主子給扶起來,「太子爺別急,郡馬爺一定會看著辦的。」
面容憔悴的李皓被扶坐到椅上,兩眼發直,精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