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會呢?公主明明到寺院裡去祈福了呀,不然,她們怎敢放下心大膽說話,平日,大夥兒是連個重聲都不敢說。
「公主……」她們雙雙跪爬到公主跟前,伏在地上。公主未語,她們的淚已先翻落地上。
「把頭抬起來。」公主道。
「奴婢不敢。」
「我說,頭抬起來!」她大吼一聲,順手抓起杯子往她們身上砸去。匡啷,杯子落在地上,砸成碎片。
忍住痛,她們抬起臉,在接觸到公主凌厲眼神時,心一震,不自主地,又撲回地,不偏不倚,正好撲在碎瓷片上面——痛啊!她們忍痛,不敢出聲。
「你們好大的膽子!」
「公主,請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們是越來越過分了,也敢背後評論主子,是這個府裡沒有了規矩,還是見我被冷落,人人都能說三道四啦!」
玉寧公主手朝桌面用力拍去,砰地,駭得兩人魂飛魄散,渾身顫慄不已。
「奴、奴婢……該、該死……」串串淚水滾下,她們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的確該死,我守活寡要你們來四處宣傳,可不可以請教一下,誰是侯爺眼裡的西施,你?還是你?」她走近,勾起她們的下巴。
她們眼底的驚懼滿足了她的快樂,她喜歡下人對自己恐懼驚疑,喜歡權威壓人,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覺得自己還是侯府裡的當家主母。
「公主……奴婢知錯……」她們泣不成聲。
「知錯?這麼簡單?既然你們嫌日子難過,那麼就打上一頓攆出去好了,反正,侯府也不缺兩個丫頭。」
她們嚇得瞠大雙目,被桃紅姊姊打過一頓,沒死也半條命啊,上回翠屏姊被打斷雙腿攆出去,現在只能在街邊行乞為生。
「奴婢該死,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多話了,公主饒命啊……」
「可我要是不立點威嚴,你們豈不是在背後到處說我?」
「不敢了,奴婢發誓,往後要是再多說一句閒話,就讓公主把舌頭割下來。」
割舌頭?這倒是好主意,冷哼一聲,看在她給了個主意份上,暫且饒下。
她轉過身,「桃紅,把她們關到柴房裡,我說放人才可以放,我沒開口之前,誰都不准給她們東西吃。」
「是,公主。」隨身宮女桃紅領命,將兩人帶了下去。
人走了,又是一室清靜,不,不是清靜,是冷清,沒有男主人的樓閣,女人吶,怎能快樂?
攏攏頭髮,她坐入椅間。其實,她們並沒有說錯,她確是惦著這份心思,希望娃娃出世,相公回心轉意,從此衡怡閣裡有父親、有兒子,有數不清的歡笑聲。
即便侯爺多情多心,穎兒總是不存在了,她就不信,一個活生生的女人不及一縷亡魂?所以,她下藥,寧願傷心被錯認,也要成就一夜,為的就是賭一個未來。
從前,她不認同母后的作法,她天真相信,只要男有意、女有心,愛情,何等輕易,何況,她的容貌是萬中選一,怎有男人不對她動心?若不是挫折太多,她怎須用盡心機。
只是,她的事兒輪不到低三下四的奴婢來評論。
披上披風,他不上她的衡怡閣,她便去就他的探月樓。
☆☆☆☆☆☆☆☆☆☆ ☆☆☆☆☆☆☆☆☆☆
玉寧公主推門進入時,宇淵匆匆藏物入懷。
她看見了,眼神一閃,掛起恬靜笑容,隱去滿腹不滿。
她知侯爺又在看那個毫無繡工可言的醜荷包,氣呵。
她繡過幾十個荷包給相公,他從不貼身收藏,那日心念起,趁相公昏睡,她偷出穎兒做的荷包,本想替他的荷包改個式樣,心想,換了花色,把自己疊在他心版中央,穎兒的身影會自他心中逐漸淡去吧。
豈知,荷包裡面,滿滿的相思豆,滿滿的紅心在桌面上滾動,他愛穎兒的心……仍然鮮紅……固執的他,怎不教人咬牙?
她怨懟、恨極,幾番挫折,氣恨難當。
想紀穎的牌位端坐在鍾離家大祠堂,想一個沒名沒分的丫頭擄獲了相公的全部心思,她怎能不妒忌,怎能不詛咒紀穎永世不超生?
「公主,有事?」他溫和卻疏離。
「聽說相公找到神醫,把皇兄的病治好了。」暫且放下仇怨,她端起賢淑笑容。
「是。」
「聽說那位神醫是個年輕姑娘?」宮裡來的消息,凡與相公有關,她都不放過。
「是。」
「聽說她聰明慧黠,相當受歡迎。」
「對。」
「我還聽說,她拒絕母后的賞賜,不願入宮為御醫?」
「她對名利看得淡薄,且閒雲野鶴慣了,不習慣宮中拘束。」
「相公和神醫姑娘很熟?」熟得知她閒雲野鶴、淡薄名利?玉寧兩道細眉攏起,不安擴大。
是很熟,從第一次見面,他便覺得她熟悉,而從她的故事裡,他認識了她的真性情。
他沒回答,望住窗外的相思樹,魂魄飛過後宮紅牆,飛過重重長廊……漂亮的弧線勾上他嘴角。
她回眸,看見,心驚。
他在笑,不是敷衍、不是表面作戲,而是發自內心的笑意。
她以為他這輩子再不會笑了,她以為除了腹中胎兒,再沒人可以讓他敞心開懷。
是那位神醫姑娘把快樂帶給他嗎?他是為著她而快樂?會否,他的心情打開,是為著另一名女子?是不是,他只愛懂得醫術的女人?
恐慌升起,幾度倉皇,一個紀穎已教她揪心,怎能再出現一個女神醫,她的序位要往後排過多少輪,相公才看得見她的委屈?
不行,她得在事前阻止這一切,不讓舊事重演。
第四章
乾清門分前後,前為朝、後為庭,朝為文武百宮參拜、皇帝處理國家大事處,後宮嬪妃太監均不得入朝,就連未滿十四歲的皇子想入朝也得皇帝下旨,方可走入乾清門。
庭即為皇帝嬪妃居處,分東宮、西宮、中宮……共有九千多個房舍,後宮佳麗何止三千。
東宮養心殿裡,皇后滿身的綾羅綢緞,手撫一柄玉如意,桌上擺著一座像牙雕成的寶塔西洋鐘,發出答答答的聲響。
皇帝座邊,皇太子與鍾離宇淵分旁站立,曲無容站在皇帝身前,低頭,抿唇,絲帕下,悄悄打起呵欠。
這時辰她通常不見客的,她該在床上好好安睡養足精神,偶爾不安分,躺在草地上、枝椏間休憩,總之,不該打起精神見任何人。
「曲姑娘,聽說你拒絕賜婚?」皇帝開口。
「是。」她視線對著皇帝,沒有驚懼與敬畏。
「為什麼?」皇帝審視她。有趣,小姑娘居然不怕自己。
「曲無容無德無貌,怎能入宮為妃?倘若太子想娶妃,自當從新選秀女當中挑選。」
「曲姑娘忒謙了,姑娘品德高尚,謙和自抑,兼之才學高超,這些,皇后對朕提了又提,至於容貌……」皇上頓了頓,道:「曲姑娘可否掀起絲帕,讓朕一睹芳顏。」
輕握拳,曲無容蹙眉。
宇淵看見,騎虎難下了,她不該對皇上說謊,這叫欺君大罪,一個弄不好會殺頭的。
正當宇淵急著該怎麼替她解圍同時,只見曲無容抬起纖纖玉指,取下絲帕,然後,他聽見皇帝、皇后、皇太子倒抽氣聲。
那是張美艷的臉,但左頰處兩道一長一短疤痕自右耳劃到下巴,新生的紅色肉芽沭目驚心。
曲無容很滿意他們的反應,眉角含春、嘴唇帶笑,她把絲帕掛回臉上。
宇淵劍眉攏聚,若有所思。
「怎會弄成這樣?」皇帝問。
「曲無容自毀容貌。」她相信,這張臉足夠嚇走所有男人。
皇太子前一步,「稟父皇,兒臣不在乎曲姑娘的容貌,相知相交貴在心,曲姑娘有一顆高尚皎潔心,兒臣願娶姑娘為妃,敬她重她,一世愛憐。」
他的話引來兩道不友善眼光,一道來自曲無容,她覺得他瘋了,懷疑自己下錯藥,解毒同時傷了他的腦子;一道眼光來自宇淵,他知皇太子早有心理準備,知他愛上她的高傲冷淡,可他已警告過太子,曲無容不是可以被征服的對象。
「是啊,曲姑娘不必自貶,太子並非俗人。」皇后道。
唉,既然皇太子傷了腦,她只好再加幾味「重藥」。
「稟皇上,可知無容為何毀容?」
「為何?」
「無容十六歲成婚配,丈夫氣宇軒昂、允文允武,婚後相攜相持、鶼鰈情深。無奈際遇磨人,良人娶入名門閨秀,夫婿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她耐心編派著故事。
「你的夫婿變心?」皇后問。
「是。在一次爭執中,無容劃破了小妾的臉,夫君大怒,無容無話可說,拿刀子毀掉自己半張臉,償還對方的怨。然後一紙休書,休掉丈夫。」
「什麼?」皇后震驚極了。休夫?聽都沒聽過。
「沒錯,我不要他了。離去前,夫君苦苦哀求無容留下,說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可惜無容貪心,不當『重要』,只當『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