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講故事,又不是看戲,何必又是茶水又要點心?不過,隨她們去吧,能替冷剛解圍,又教大家愉快,很好。
不多久,她們張羅了吃食,擺上幾把椅子,連同候在外面等待傳喚的太監也讓她們拉了進來,一人一張椅、一盞茶、一把瓜子,人人有份兒。大家都很開心,只有冷剛還是不快意,因為他被吉祥、如意一左一右夾在中間。
「去年我和冷剛到安和縣,那裡正傳染疫病,病情散播得非常迅速,全縣有半數百姓染上病,大夫想破頭,想不出這病源打哪兒來。患者由雙足開始出現黑疹,很快地,三五天之內,黑疹擴散至全身,雖不致命,卻麻癢難當。」
「唉呀,癢比痛更難受,我入宮前,家裡窮,床鋪底下全是跳蚤,每天睡覺這裡癢那裡也癢,有時候癢得不得了,東蹦西跳,我奶奶老笑話咱們,說是小猴兒在跳舞吶。」小太監插話。
「別嚷嚷,讓姑娘說故事,我愛聽。」如意出聲制止。
曲無容低眉淺笑,她喜歡上這份熱鬧。
「初到安和縣時,看見庸醫當街賣藥,一帖五文錢的藥材被哄抬成五十兩銀,百姓苦不堪言,可那藥只能控制麻癢程度,斷不了根。我們進縣府公堂,想聽聽官醫對此病的看法,哪知,官醫、衙役全上街賣藥了,衙門裡空無一人,我們還被守門的老翁趕出去。」
「那衙門豈不是大撈一筆?」吉祥問。
可不是大撈一筆?後來疫情控制住,無恥的安和縣令還以此向聖上邀功,得了個六品頂戴。
「我想,得找出病源才救得了命,傳染一定有根源、途徑,不會一下子莫名其妙整個縣都陷入疫區。」
「姑娘找出來了嗎?您有沒有被傳染?」太監又加話。
「我沒事,也找出原因來了。有人在水源處漂染布料,染劑有毒,毒順著河水流下,成了鎮民的飲用水。換言之,那不是疫病,而是集體中毒。」
「後來呢?」
「冷剛當了幾回樑上君子,偷竊庫銀百萬兩,拿這筆銀子買藥材分贈百姓、僱人四處宣傳不可飲用河水。」
「太好了,疫情控制下來,縣民一定當姑娘是活神仙。」
「精彩的還在後頭。」她輕笑。
人心惡,忘恩負義是自古以來就有的事。
「還有精彩的?」
「在源頭開漂染廠的是縣令的侄子,縣令知我花銀子僱人四處宣傳,直說妖言禍眾,要緝拿我們到案,幸而百姓堵在門口,我和冷剛才不至於成了階下囚。」
「為了掩護,我們每日住在不同的百姓家中,縣令發下公文,不准藥鋪把藥材賣給我們,於是明著不敢買賣,藥商只好同我們暗渡陳倉。」
「好可惡的縣令,真該讓皇上打他一頓板子。」如意不平說。
「幸好,病人身上的毒在藥物控制下,慢慢解了,投過藥,河水也漸漸變得清澈。冷剛領著百姓走一趟漂染場,把裡面的東西砸的砸、燒的燒,還把縣令侄子抓起來痛毆一頓,眼見大勢難挽回,民怨高昇,縣令不得不下紙公文,規定水源上頭不准開設染布場,百姓才又敢喝水。」
「太好了,這就是團結力量大,以後咱們也要團結,那些老嬤嬤才不敢欺負咱們。」
說話的是前幾日被湯藥燙傷的太監小貴子,他讓曲無容要到身邊來服侍了。
「你在胡說什麼?老嬤嬤不是欺負,是在管教咱們,哪天你學精了、乖覺啦,老嬤嬤哪還會罵你?」吉祥用食指推推小貴子的頭。
「是,吉祥嬤嬤,小貴子錯了。」他一說,大夥兒全笑了起來。
「姑娘,還有沒有故事?好好聽吶!」如意拉拉曲無容的袖子問。
「是啊、是啊,再說一個吧!」小貴子道。
她偏頭想想,說:「今年年初,我們路經水雲村,恰巧趕上了一場熱鬧。」
「廟會嗎?姑娘一定得嘗嘗糖葫蘆,那味兒啊,好吃得夢裡也會想呢!」小貴子說。
「偏你那麼多話,老打斷姑娘,你就安安靜靜吃東西吧!」說著,吉祥把糕點塞進他嘴巴裡,惹出哄堂大笑。
曲無容微笑說:「水雲村裡不是辦廟會,是在辦殺人儀式。他們把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綁在高高的十字樁上面,下方還堆了柴火,村人拿了石子拚命往她身上砸,砸得她滿頭鮮血直流,奄奄一息。」
「天吶,沒王法啦!」吉祥驚呼。
「當時我也這麼想,我問村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問之下方知那女子是牛老爹的閨女,未出閣的女子不守貞,竟和野男人暗結珠胎,村人正打算放火燒了她,讓村裡年輕女孩有個警惕。」
「太殘忍了,兩條人命啊,官府不管嗎?」如意也忍控不住。
「我不知道官府管不管,但我是非管不可。冷剛飛身上木樁救人,我擋在眾人面前表明身份,我告訴他們,我是京裡來的神醫,這位姑娘不是暗結珠胎,而是得到一種怪病。
我當場大聲問牛老爹,她是不是逢早便吐?是不是夜裡不成眠,常常莫名其妙掉眼淚?是不是發枯、骨瘦、目青、不進飲食?牛老爹被我這麼一喊,慌了,直點頭。」碰上這種事,哪個姑娘還能吃得下、不掉淚?過度焦慮的結果,自然是發枯、骨瘦、目青、夜不成眠了。
「然後呢。」吉祥催促。
「於是,我斷她得了怪病,而且此病會傳染給別人,若是燒了她,屍骨成灰讓大家吸進去,恐怕整村無一倖免。就算埋了她,病毒也會從泥土裡面竄出來,這種病唯一的醫法就是趁人活著的時候.在身體裡面用藥物消滅。」
「真有這種怪病?小貴子活了十幾年啦,聽也沒聽過。」
「當然是假的,蠢蛋。」如意戳了戳他的額頭。
「那麼,他們信了嗎?」吉祥問。
「我當場表演了一手針灸,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告訴他們,這種病太難醫,我得帶她回去找我師傅。然後,我們就把她,連同她的男人一起帶離開水雲村了。」
「沒人阻擋嗎?」
「有冷剛哥哥在,誰擋得了?」如意說得驕傲。
「不只沒人阻擋,村人還集了一筆錢給我們,感激我拯救了整村人。離開水雲村後,我們把那筆銀子給了牛老爹閨女兒,助她與丈夫在異地開啟新生活。」
「太棒了,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才對嘛!」
「你啊,思春哦,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好噁心……」
他們推推吵吵,笑聲不斷,冷清的屋子熱鬧了起來,屋外,一個頎長身影佇立,靜靜望著屋裡,看著他們笑鬧,他的唇角不自覺地跟著上揚。
原來,卸下冷漠,她這般可親溫柔。她真的跟他有仇吧,只是他不曉得仇結在哪裡,這些年頭,他的確得罪了不少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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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宇淵到她屋前偷聽故事,每個故事都讓他開心得不得了。
然後,他的飛揚快樂,侯府上下全知道了,他的快樂感染所有人,於是,廚房大嬸一面炒菜一面笑著,園丁一邊鋤草一邊唱起山歌,連抹桌子的婢女也忍不住道起八卦。
「你瞧,侯爺成天都掛著笑,不知有什麼快意的事兒?」翠衣婢女推了推紅衣婢女,指指甫從窗外走過的宇淵。
「肯定是皇帝又升了侯爺官位。」紅衣婢女放下抹布,歪了歪頭說。
「不對,咱們家侯爺對官位高低沒多大興趣,記不記得去年,聖旨下,升侯爺為一等靖遠侯,侯爺也不見開心。」
「說得也是,會不會侯爺做成了大生意,賺進大筆金銀?」
「更不可能了,咱們侯爺哪天沒做成生意,再多金銀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不是,自從穎兒小姐去世後,侯爺變了個人似的,成日眉目深鎖,弄得公主不開心,四處尋人穢氣。真不明白,公主哪裡比不上穎兒小姐?雖然穎兒小姐很漂亮,但公主也不差呀!」
「這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問題,而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什麼西施貂蟬,我還楊貴妃咧!」紅衣婢女拍了翠衣婢女一下,笑道。
「我的意思是,不管長相如何,在有情人眼裡,彼此都是最美麗、最英挺的,就是下凡神仙也比不過。」
「你的意思是,公主再美,也當不了侯爺眼裡的西施。」
「恐怕是,不然侯爺怎麼不上衡怡閣來?」
「那公主……要一直守活寡嗎?」
「你瞧,侯爺近來那麼開心,說不定和未出世的嬰兒有關。侯爺早年失去親人,身邊的親戚又是可惡得教人恨,倘若,公主生出一個小少爺,你說,侯爺會不會對公主加意疼愛,這一疼二疼吶,疼人心,自會慢慢淡忘穎兒小姐.到時,咱們日子就好過啦……」
砰地,門撞上牆反彈的聲音嚇著了閒聊婢女,她們同時回頭,臉色鐵青的玉寧公主射來惡毒眼神,不由自主地,砰,雙膝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