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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惜之

  宇淵莞爾,低頭,拿起桌上詩集,那是穎兒的舊物,一首歐陽修的玉樓春被圈點得密密麻麻。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唉,穎兒死後,他的雙眼看不見洛城花,他的腸斷心落,春風再吹不進他心中。他的穎兒,他們的女兒紅呵……如今花凋人隕,此恨不關風與月,他卻無端端恨上風月。

  「相公。」門被推開,身懷六甲的玉寧公主進門,打斷他的沉思。

  「公主。」他起身,迎她入坐。

  「宮裡傳來消息,說皇兄情況更危急了,這可怎麼辦才好?」說著,她眼眶發紅,手絹壓在唇邊。

  宇淵不語,雙眉深鎖。

  玉寧公主凝視著晃神的宇淵……她壓壓胸口,錯了!

  從來,相公心裡無她。父皇賜婚,給了她丈夫,卻沒辦法連同丈夫的心一併賜給她,她不在他心中,她明白。

  相公待她極好,有恩有義,只是無情,這事兒,在穎兒墜崖後,她慢慢釐清。

  新婚燕爾,他做足所有丈夫該做的事,他甚至厲言要求穎兒喜歡她,那時,她真心相信,他愛自己,比喜歡穎兒更多。

  足夠了,她一直這般對自己說,她想過,即便有朝一日,相公想納穎兒為妾,她願真心相待。

  但母后說,她看盡後宮爭寵,對於男人女人之間,再清楚不過。母后說,穎兒絕不能留在相公身邊,免得夜長夢多……

  於是懿旨下,封穎兒為靖寧公主嫁入肅親王府,母后要徹底隔絕穎兒和相公。她本以為相公會堅拒到底,沒想到,他竟慨然應允。

  知道這消息,她是多麼快樂啊!她自信滿滿地告訴母后,大家全猜錯了,相公愛她,不愛穎兒,無庸置疑。

  只是,千盤算、萬盤算,怎盤算出這般結果?

  穎兒死了,相公的心跟著死去。

  表面上,相公恢復了,他比以往更積極經營,不管是官場、商場,兩方皆得意,母后對這情形相當滿意,豈知她是有苦在心,難言語。

  相公搬進穎兒的探月樓,再不踏入她的衡怡閣;他不喚她玉兒,聲聲稱她公主;他對她謙和有禮,百般盡心;他給了她尊榮、驕寵,然夫妻歡愛已隨風逝去。

  他們不再是夫妻,而是君臣,她再努力都走不進他的感情世界。

  穎兒的死,他對她有怨嗎?

  他常發呆,對著穎兒的舊物發呆,坐上屋頂發呆,便是在竹林裡練劍,也是舞著舞著,就停了動作,怔愣。

  母后畢竟是對的,一眼看出兩人之間情深志堅,那麼,精明母后怎會相信,拆散兩人很容易?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了呀,五年光陰虛度,空閨寂寞,她天天盼著相公回心轉意,可,她盼不到他回首,只盼得自己的怨深恨極……

  她恨相公冷淡涼薄,更恨冤魂不散的紀穎,為何不死盡爛透,偏來苦苦糾纏相公的心。

  她恨母后機關算盡,卻算不出相公的愛情不掐在她手裡。

  不甘願吶,她的青春逝去,她的美貌無人在意,她的等待只等出一場空白,怎甘心?

  太多的不甘,造就玉寧公主的刻薄,她不再對下人溫厚,她的天真浪漫在悠長恨意間消逝,她不好過,也不讓旁人好過。

  但她有脾氣卻不敢在宇淵面前發作,人前人後,不知不覺間,她成了雙面人。

  終於,機會來臨。

  數個月前,紀穎忌日當天,她特意備下酒菜送至探月樓,加藥的春酒,吞進相公腹中,相公將她錯認為紀穎,幾度春風,讓她懷上腹中胎兒,老天爺,終算是幫了她一把。

  胎兒給了她希望,希望相公疼愛親生骨血之際,連同她一併憐惜;希望母憑子貴,希望不落空;希望重溫枕邊夢,自此再不為君憔悴,百花時,他不再辜負香衾念舊事。

  只要相公一點點溫柔恩愛,她願意回到過往,不怨尤、不計較。

  玉寧公主歎氣,再問道:「相公,皇兄真的沒法可救了嗎?」

  有辦法嗎?宇淵自問。同時間,他又想起拒人千里的曲無容。

  「我……再想想辦法。」

  「多謝相公。」

  「這是我的本分。」宇淵道。

  本分?多傷人字眼吶,不管是她或是她的要求,對他而言只是本分,他認真盡丈夫該盡的責任,卻不想要她的愛情。

  玉寧公主緊咬唇,手扭了帕子,恨!

  五年,把愛笑的她轉了性,磨出無盡心機,她不再單純善良,她一心想著,如何搶回屬於自己的愛情。

  第二章

  天際微微泛紅,晨曦染艷了遠方山巒,層層疊疊的山,層層疊疊的色彩,層層疊疊了他的不安。

  這趟,明知不會得到好臉色,他仍非來不可,因皇太子病情急轉直下,昨夜已陷入昏迷之中。

  他領了聖旨和百名禁衛軍,這回,曲無容失去拒絕權利。

  宇淵方走進竹林,便看見一道長長的人龍。全京城,生病的人都來這裡求醫了?看來,對她醫術感到讚佩的,不只有司徒先生。

  不排隊,宇淵直行到小屋前方,曲姑娘尚未開始看病,只見冷剛進進出出,為她張羅吃食。

  他想起她說過,行醫,不過生活而已;當年,穎兒說過相似的話,但她說的是「製毒,不過興趣而已」。

  宇淵清楚記得,自己常取笑穎兒殺人的本事比救人大;他批評她內力不足,好功躁進……

  糟,他又在曲無容身上尋找對穎兒的熟悉。

  昨日,他刻意打聽曲無容。其實毋庸刻意,她在京城夠出名了,隨意抓個人問,都能問出幾句和她相關的傳說。

  傳說,那個彪形大漢不是曲姑娘的護衛,而是她未成親的夫婿;傳說,曲姑娘家財萬貫,看不上那點診金,置竹籃,只是教人們知道感恩圖報;傳說,曲姑娘家裡曾發生過大火,把一張臉燒出猙獰疤痕,不得不覆上帕子,深怕駭著病人……

  聽到此,他便知傳說十之八九是假。

  冷剛不是她的夫婿,她凝望他的眼神沒有愛情;她沒有家財萬貫,一桌一櫃,滿屋子寒傖;而她的臉,無疤無痕,美艷得教人目不暇給。

  穎兒也美麗,卻是截然不同的容貌,穎兒眉宇間掛著堅毅,而她眉間只有冷淡,時常,穎兒出現不服輸的神情,而曲無容,對著他,隱約透露恨意。

  為什麼恨他?她是被他逮捕入獄的貪官家屬?她與他是父母親仇、不共戴天?她說因果,難不成他或朝廷真的對她的家,做了不可原諒之事?

  唉,過去不論,宇淵相信今天過後,她定會更憎恨他了。

  回頭,他低聲對身後的禁衛軍叮嚀,然後走到屋前,對著病人說:「各位叔伯姨嬸,今日曲姑娘有要事在身,不能為各位看病,但百草堂開放義診,藥材診金全免,請諸位移駕到百草堂吧!」

  百姓議論紛紛,但身後穿官服的衛兵臉色嚴肅,為怕招惹干係,大夥兒不得不盡快散去。

  冷剛聽見宇淵的聲音,匆匆出屋,發現他領了百名禁衛軍,團團圍住小屋,心知情況有異,忙奔進屋,攬住曲無容奪門而出。

  然他前腳才踏出屋門,禁衛軍便一湧而上,轉眼,他們被團團圍住。

  冷剛自腰際抓出一把長鞭,刷刷數聲,一鞭鞭力道沉穩,打在地上石板,石屑四濺,他不斷揮動鞭子,迫得眾人不敢靠近。

  他抱住姑娘緩緩移動,心想只要進了竹林,便有機會脫身。

  宇淵看出他的意圖,嗤地一聲,暗器從人群中飛射而來,冷剛來不及閃躲,急切間,只能用身子護住姑娘。

  暗器撞上冷剛的手臂,穴道被封住,長鞭震落在地,他朝下望去,只見一枚石子在地上滴溜溜滾轉,鍾離宇淵內力非同小可。

  冷剛偏頭看姑娘,他很抱歉,這回,護不了她周全。

  曲無容湊近他耳邊說:「閉氣。」

  她出言瞬間,揚起右手,一把銀色粉末朝空中灑出,但宇淵比她更快,催動內勁,將銀粉向他們逼回去。

  情況緊急,幾個靠得太近的禁衛軍被藥迷昏在地,剩下的人一湧而上,迅速制伏曲無容和被點上穴道的冷剛。

  一反常態地,宇淵站在原地,遠遠望著曲無容,一動也不動。

  知道嗎?他之所以能在曲無容動手前先出招,是因為看見她在冷剛耳邊說話,那一幕讓他聯想到他與穎兒在肅親王府遭受危困時,穎兒在他耳邊輕語:「少爺,閉氣……」

  穎兒灑了毒粉,曲無容也會嗎?他來不及思考,直覺動手,果然,他贏了。

  他拿對穎兒的熟悉來對付曲無容。

  不光明磊落!

  「靖遠侯,犯人已經拿下。」

  禁衛軍隊長來稟,他回神。

  「收隊了,把冷剛壓入大牢,放開曲姑娘。」他下令。

  「是。」

  隊長領命,幾聲編派,一組人壓著冷剛,一組人扶起躺在地上的弟兄,極有效率地率隊開拔,不過片刻,走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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