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曲無容死了、死了,她死了,桃紅派人放火燒死她了。」
「哦,終於死了……」公主鬆口氣,浮起一抹幻笑,跌坐在床邊,但不久,她又恐懼起來。「要是再來個青樓名妓,他也愛上怎麼辦?他怎就可以愛上任何人,就是不愛我?」
「再不會有別人了,公主放心。」桃紅連聲保證。
「對,不會有別人,曲無容是借鏡,誰敢登堂入室,我們都不留她全屍!」
她們的句句對話讓站在門外的宇淵沭目驚心。好一對窮凶極惡的主僕,穎兒沒冤枉她,公主的溫柔善解全是假裝,她心腸歹毒、手段凶狠,誰侵了她,她便要置人於死。
忿忿不平,宇淵用力踢開門,他鐵青著臉,筆直走向她們。
忽見到思念多日的男人,公主清醒幾分,二話不說奔向前,環住宇淵的腰,靠入他的胸膛裡面。
「你終於來了,相公,我好想好想你。」公主連聲說。
他抓住公主雙肩,將她往後推開,厲聲問:「就因為曲無容登堂入室,所以你非殺她不可!?」
公主兩行清淚掛在頰邊,哭紅的雙眼仰望丈夫的臉,發傻。她怎聽不懂相公在說些什麼?她只想愛他啊,哪有殺誰啊!
「相公說什麼啊,玉寧手無縛雞之力,殺得了誰?」她雙目茫然,不解。
「曲無容,那個用自己的命換取你一命的女人。」他口氣冷冽,目光凌厲。
「我沒殺她啊,相公從哪裡聽來的謠言,好可怕的指控。」公主退兩步,不解地望住宇淵,滿臉無辜。
「藥方是誰更改的?」
她退、他進,他無法想像,穎兒居然拿自己的命來救她。
那時,穎兒已經知道自己被誣賴了,她知道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怎還能救她?
「相公心情不好嗎?太荒謬了。」她猛搖頭,頻頻退後,宇淵的目光要殺人似地。來人啊,父皇、母后,相公要殺她……
「我荒謬?全給我進來!」宇淵出聲,門外三個婢女魚貫進門。
甫看見她們,桃紅便知東窗事發,她搶跪在前頭,抱住宇淵的腿,拚命磕頭,「駙馬,是桃紅做的。桃紅買通人放火、篡改藥方、設計陷害曲姑娘,這一切,公主全然不知情。」
宇淵冷哼,抽回自己的腿,桃紅應聲摔倒,他跨向前,居高臨下。「我還會相信你的話?留著你的謊言去對皇上說吧!」
下一刻,公主態度丕變,眼中茫然消失了,她換上一副強悍表情,扯住宇淵的袖子,怒聲道:「你不准動桃紅!她是我從宮裡帶來的人。」
「我當然不會動她,我很清楚,她是宮中人。」他厲聲回答,急喘的胸口起伏不定。
宮中人便可以為所欲為?之前他沒力氣同方嬤嬤、皇后計較,是因為他把所有的錯全計在自己頭上,現在一句宮裡人,豈能讓他放過桃紅?
不!他不放。
甩開袖子,他將公主甩倒在地,臨行前,宇淵回眸,冷酷的眼光不留半絲情分。
「公主可知民間女子犯下七出之罪,男子便可以休妻?而公主犯下的罪不只一條,該怎麼辦,相信公主很清楚。」
語畢,他離開衡怡閣,門被用力關上。
砰地一聲巨響,公主震了一下。他說要休妻……他說七出之罪……他不要她了……
不,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怎能如一般民間女子被休棄?不可以,她是公主,一出世就注定的金枝玉葉……
她被擊倒了,狼狽地癱坐在地上,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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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京城裡有個傳說,傳說靖遠侯不知撞了哪方邪神,諸事不順。
可不是嗎?侯爺開的錢莊、米店、玉器、骨董鋪,百草堂連同幾十家客棧酒館,一家家不是關門大吉,便是盤讓他人。
聽侯府下人說,住在府裡的神醫曲姑娘,被一場無名火給燒死,曲姑娘死不瞑目,魂魄夜夜在府裡四處遊蕩,好幾個婢女親眼見著了呢!
還聽說玉寧公主撞了邪魅,居然發瘋,親手殺死才出世不久的女兒,瞧,多可怕啊!
關心的街坊鄰居替侯爺求來護身符,就怕善心的侯爺也讓陰魂害了身,大夥兒都希望侯爺平安順利,避開這場禍事。
這是傳說,事實的部分呢?
事實是,鍾離宇淵不玩了,他不想當駙馬、不想為官、不想一生受制於「宮裡人」,於是他辭去官位,把事實經過,一件件上稟皇帝。
從陷害神醫、火燒曲無容開始,到初生嬰孩身上的斑斑瘀傷,再到受虐的下人、陪著公主作惡的桃紅。
事至此,即使是皇帝,也不敢偏袒女兒,畢竟人命,非同小可,更何況曲姑娘有恩於朝廷。
但宇淵沒休妻,只將桃紅趕出侯府。因他有歉疚,是他把天真善良的公主變得工於心計,是他的冷落促成了公主的妒忌。
經過三個月的精心調養,公主身子、神志都逐漸恢復,她又是賢淑貞靜、溫柔善解的玉寧公主。這段期間,宇淵以朋友的立場,專心陪伴,真誠關懷,他經常同她談天,盡全力彌補過往的錯誤。
這日,一場彌天大雪落下,梅枝覆上層層雪白,銀白世界變得乾淨祥和,他們雙雙站在屋簷下,面對彼此,沒有怨懟憤慨,只有同情與理解。
「你說,初見穎兒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公主問。這段日子,她聽了太多穎兒的故事。
「對,那場大雪下過好幾天,她穿著喪服跪在侯府門口,一塊牌子上寫了賣身葬父,可我相信,她想讓侯府臉上無光的居心比較大。」說著,他忍不住笑出聲。
那表情,帶著幾分驕傲,那是他的穎兒,與眾不同的穎兒。
「才十歲,她真的很勇敢。」
「對,論勇敢,沒人比得過她。」他把對穎兒的感情對公主侃侃而談,這是他不曾做過的事。
「每次聽你們被大伯父欺負,在竹林小屋時發生的事,我都覺得你們很幸福。」
她也試著煮筍子湯,可是煮不出穎兒的好滋味,是人不同、心境不同,連同影響味覺?
玉寧不知道,只是清楚明白了,自己永遠無法取代紀穎。
「那時沒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我們白日練劍,夜裡出府當俠客。」穎兒愛飛高,愛同他並肩,他們喜歡在無人的夜裡,對著月色暢談。
「被父皇欣賞,對你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她突如其來問。
「不知道,它讓我父親沉冤得雪,也讓我朝中風光多年。」
「你並不稀罕朝中風光,不是?」公主笑問。
他莞爾,走進屋裡,屋裡暖和多了,爐火燒得正旺。
「我以為男子都貪戀女子美貌、才藝與溫柔,我不相信癡戀會發生在男人身上,駙馬,你顛覆我對男子的看法。」她也跟著進屋。
他笑而不答。
「人的際遇真的很難預料,誰曉得她竟活著回來,改了身份面目,你們又碰面,而且促成你們在一起的人還是我。」
若非她一再要求他替皇兄尋訪名醫,他們就不會再碰面、不會再續起緣分。人吶,機關算盡仍敵不過上天一筆。
「我常提醒自己,曲無容不是穎兒,卻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尋找穎兒的痕跡。」
「如果,後來我沒做錯事,是不是孩子生下後,她就會離開?而你,不會知道曲無容便是紀穎?」
「是。」他實說。
「終是我自己搞砸了,我欠下她一筆救命恩情,卻害了她的命,我……真的很抱歉。」穎兒用自己的命換得她活命,這恩情,她一世也還不清。
「我娶了你卻不能真心相待,是我辜負你。」
「你曾經想為我們的婚姻努力的,對不?」
「對,若不是穎兒死去,我很希望你們能成為好姊妹。」許是他太貪心,才會苦難連連。這五年,不管對他、對公主、對穎兒,都是折磨。
「我也想過同她成為好姊妹的,只怪命運捉弄人。」公主歎氣。「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
「你說。」
「如果我拋棄公主身份,同你下江南,你會不會試著拿我當妻子看待?」
他低了眉,再抬眼,眼底寫滿抱歉。
宇淵不必回答,她已知答案。「在你心底,不管生死,紀穎是你唯一的妻子?」
「是。」
她懂,他只能給她名分,給不了夫妻情愛。
「那麼,我不到江南了,我想我還是適合留在京城裡當公主。」
宇淵告訴她,已將事業重心移往南方。
他想遠離朝廷吧,既然想遠離,又怎能帶著她這位「宮中代表」前行?
「我尊重公主的決定。」
「你會好好照顧小寧兒?」那女兒啊,與她無緣,她無法真心疼愛。
「當然,她是我的女兒。」
「那……由我來寫休書。名譽於你,已如浮雲,但仍是我驕傲的維繫。」
「但憑公主。」無所謂了,下江南後,他將隱姓埋名,為自己尋找一份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