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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雷恩那

  當初離開夏家,心裡很是可惜爹的那整屋子藏書,沒想到來到這座宅子,裡頭竟也有一座驚人的藏書閣,而閣中所搜集的書,內容包羅萬象,比起爹的藏書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宮家大爺允她自由進出,她就像尋到一座寶山,既驚又狂喜不已。

  推門進書閣,她走到裡邊的大書櫃。

  這一櫃子的書多是坊間流傳的雜書,寫天文地理,寫稗官野史,寫佳人才子,也寫紅塵艷記,跟她以前所讀的東西大不相同,卻分外有趣。

  她先小心翼翼取出燈籠裡的小燭火,一冊冊瞧著,倘有看上的書,就將燭火擺地上,席地而坐,翻閱著試讀幾頁。

  忽而,有腳步聲移近,且不止一人!

  書閣的門被推開!

  夏曉清在聽到推門聲響時,一切憑本能動作,已「呼——」一聲吹熄小燭火。

  她坐在大書櫃後,聽到那位嚷著要跟她「交往」的貴客,跟在宮大爺身後雙雙踏進書閣。

  「纏了我這麼久,天都晚了,你不滾回你的地方,還賴進來我這兒幹什麼?」宮靜川隱忍怒氣道。那感覺像打算在「半道」上將對方了結,因此借用書閣之地把話說清楚,免得對方當真一路跟進自個兒的院落或寢房,然後繼續糾纏。

  「人家哪裡纏你?人家明明是來跟夏姑娘要好的,是你硬把人家拖走,要人家跟你一起去給那位老老的盛老爺子祝壽,害人家跟夏姑娘都沒說上幾句話,你怎麼這樣待人家?」

  聽到一連串的「人家」,夏曉清唇已彎,得用手壓在嘴上才能忍下笑意。

  真頭痛啊……

  偷聽人談話,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然,她現在已騎虎難下,只能暗暗希望他們能快些離開,讓她也好離開。

  「你還想怎樣?」無奈歎氣。

  「人家想再見見夏姑娘,跟她說會兒話再走。」

  「你別鬧她!」語氣陡硬。

  秋涵申嘿嘿笑過一陣,說話方式終於正經了些。「小弟今兒個純粹是好奇,想瞧瞧這位讓咱們宮大爺費心照看的姑娘究竟是何模樣罷了。我明白夏姑娘是你的人,咱倆好歹也拜過把子,你是我拜把兄弟,兄弟妻,不可戲,我是絕對不敢覬覦。」

  他這話讓避在書櫃後的夏曉清將嘴掩得略緊,玉頰瞬間火熱,膚上泛開一陣輕麻,整個人從裡到外細細、輕輕地顫慄。

  「別胡說!曉清不是我的什麼人,她就是她。」明顯煩噪。

  「既是如此,便是見者有分,想搶的都能動手……你那是什麼臉?瞪得這樣凶狠!我有說錯嗎?那姑娘長得好,脾氣好,又有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經地義,莫非你想擋人家姻緣路?」書閣內陷入一陣靜默。

  夏曉清將額頭抵著曲起的膝處,心音一聲大過一聲。

  胸房中這顆鮮紅火熱的心彷彿被高高懸吊著,又如被狂風掃過的落葉,隨風不住地騰伏翻飛……她知道因何會如此——

  因她依然期盼。

  她以為自己一切安然而無慾,其實仍貪。

  然後,那道再熟悉不過的男性沉嗓終於出聲,用一種似已經過深思熟慮、淡然卻鄭重的語氣道——

  「若是她有了好對象,要她自己看上眼的、心裡喜愛的對象才算……那我為她歡喜都來不及,豈會阻她?」略頓。「屆時宮家替她辦嫁妝、操辦婚事,我就像嫁親妹子那樣讓她風光出嫁,『松遼宮家』便是她的娘家,我不會讓她受委屈。」

  雙眸這樣濕熱,夏曉清緊緊閉著,但熱熱的淚還是滲流而出。

  有啊,她自己看上眼,心裡很喜愛的,確實有這樣的人……他難道不知嗎?

  她想,放聲哭一哭會比較好的,卻又必須努力忍下哽咽。

  她於是咬住衣袖,忍得渾身發顫,雙手環抱自己,內心不住祈求,希望他們趕快走開,要不然……再不然的話……她、她會出糗的……

  可惜老天爺沒站在她這邊。

  秋涵空這時問道:「所以你佈局整治慶陽夏家,借力借到我這兒來,誘得夏震儒歡喜吞掉大餌,現如今就等你使出最後致命的一擊,這大半多來的操持,全因你看不慣夏家兩位爺的行徑,跟你心疼夏姑娘半點關係也沒嗎?」

  「我當然心疼她。」

  「這不就對了!還嘴硬?你明明喜愛她呀!」自以為套到話,眉開眼笑。

  「我拿她當妹子看待,自然心疼她、喜愛她。」沉著以對。

  突然,書櫃後傳出細微聲響——

  「誰?!」

  宮靜川厲目掃向聲音來源。

  一抹輕微淡薄的身影慢慢從巨大書櫃後走出。

  此時,書閣門扉開敞,月光與迴廊上整排燈籠的朦朧火光,幽幽漫漫從門外迤邐進屋,亦星星點點透進窗紙,將書閣內的擺設映出各自該有的輪廓,也讓書櫃後走出的那抹影兒由暗漸明,形象漸現。

  看到竟是那姑娘,管他們是北方豪商抑或南方巨賈,瞬間全變了臉色。

  「宮爺,是我……」夏曉清深深吸氣,一手虛扶木櫃,一手輕揪襟口。

  她眸光如此沉靜,靜謐謐掃視他們二人面龐。

  最後,兩汪深泉眸光又落回宮靜川臉上,她嗓音幽淺道:「對不起……我聽到你們說話了,我不是有意偷聽,我、我一直都在書閣裡,然後你們就進來了,然後……」抿唇,她閉閉眸,再張眼時,話已直接切入重點。「你們方才談到夏家,談到我異母兄長……我想知道夏家出什麼事?」若非為了此事,她絕對是咬牙忍到底,怎麼也不出來。

  她勉強自己迎視他們的目光,迎視宮靜川那雙深不見底的長目。

  內心宛若冰火交攻,極難受,亦極難堪。但既已仰面而去,也得強撐到底。

  她試著揚唇,問:「宮爺能說與我知嗎?」

  那男人的五官在一室幽光中顯得嚴肅冷峻,似是無情。

  氛圍窘迫!

  情況變得十二萬分棘手,又二十萬分尷尬。

  嚷嚷著要與姑娘再見見面、說……說話才願離去的秋涵空見事甚快,立時決定不再逗留,打了聲招呼後,也不管主人家與姑娘家有無聽見,人已退退退,再退退退,循著原路往宮宅大門疾速挪動。

  反正是誰鬧出的爛攤子,由誰去收拾。嘿嘿!

  這一方,宮靜川跨出幽暗的藏書閣,身後跟著那抹沉靜淡薄的女子身影。

  男在前,女在後。

  身為主子的他在前,自覺早將一生許給「松遼宮家」的夏曉清跟在後頭,於是就這樣一前一後靜靜跟隨,隨著他走回主院。

  今日午後隨主爺一同上盛家祝壽的安丹早已提前回到主院,還在寢房的邊間小室內備妥澡盆與熱水,供主子浴洗淨身。

  夏曉清有些犯倔了,宮大爺在裡邊由小廝服侍著,她就待在主院的長廊上等待,堅持不走,就等宮大爺開口答覆她的問話。

  第三章

  一刻鐘後,安丹將主子換下的衣物抱出,後又端來一盆淨水,他向夏曉清使了個眼色,暗示裡邊的人已結束浴洗。

  夏曉清上前,接下他手中那盆子水。

  「姑娘,這活兒讓我來吧,您這……」

  「我來,你先去休息。沒事的。」她淡微一笑。「放心,他是你的爺,也是我的爺,我會服侍好他的。」

  安丹不清楚主爺跟姑娘鬧些什麼,只是見夏曉清如此堅持,又想平常多是她幫主子爺推拿膝腿,便也沒再堅持,乖乖將臉盆水交出去。

  跨進前廳,夏曉清端水逕自走入內房。

  宮靜川此時背靠床柱而坐,右腳踏在地上,褲管捲起的左腿在榻上伸直,膝上捂著厚熱巾。

  見她自行走進,他臉上不見慍色,默許她擅闖他的寢房。

  適才在藏書閣,面對她的輕問,他當下不答,轉身就走,其實有逃避的嫌疑。

  想她一直在書閣內,肯定將他所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一些話教她聽了去,原也無所謂,但她在幽暗中淚光閃閃的眸子卻讓他莫名心虛又心痛起來。

  彷彿回到他退她雙心玉珮的那時,明覺自己並未做錯事,思緒卻亂極。

  所以需要先穩下來,所以才選擇先走開,而現下,該談的還是得談。

  見她將水端至盆架擱上,他瞅著她纖細身背,低沉徐慢道:「夏家這些年的狀況,你身在其中,不可能全然不知。夏震儒對底下養蠶收絲的小戶常是強收賤買,倘有誰不從,老二夏崇寶手邊養的那幾個打手立即上門招呼。」

  站在臉盆架邊的夏曉清已旋過身。

  她向他走近,臉上表情有些木然,但黑黝黝的瞳仁兒不住細湛。此時燭火明亮,映出她微紅的眼眶和猶帶濕意的頰面,那剛哭過的模樣無所循形。

  宮靜川暗攥了攥手,那股莫名的心虛似乎越來越嚴重。

  他抿抿唇又道:「夏家商之所以被『伍家堂』完全拋在後頭,幾樁大生意全被『伍家堂』吃下,皆因夏家商所賣之物已有摻雜使假之嫌,不僅絲綢生意如此,連幾家古玩鋪子也這麼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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