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廣院那兒有請人照料,倘是有誰病了,賬房那兒也撥有一筆銀兩供病者花用,看是要請人看顧、買藥煎藥等等,都能使上那筆銀子,不是嗎?」問話時,宮大爺嗓音聽起來極為平靜,但就因太平靜,反倒有種山雨欲來的緊繃。
善老爹仍頂著尋常一張笑笑老臉,安丹就不成了,一直想去搓揉頸後寒毛。
「是啊是啊,宮爺說得沒錯。」善老爹繼續呵呵笑。「可咱想啊,夏姑娘該是因自個兒與趙明同在賬房裡做事,也算有「同房之誼」,又想啊,反正煎藥、送藥而已,又不耽誤正事,所以才這麼做吧。」
宮靜川臉色驟變,陰沉無端。
他橫了善老爹一眼,隨即下了榻,半句話不哼已拂袖踏出書房。
「老爹,您、您非得這麼玩嗎?您受得住,咱可不成了!嗚……」雖說賬房也是房,但那個什麼……什麼「同房之誼」?聽起來好教人彆扭啊!
老爹依舊呵呵笑。
走到廣院,宮靜川自覺體內怒氣已積到頭頂那麼高,當他聽到說話聲從那間敞開門扉的廂房傳出,並親眼見到裡邊景象時,才明白一事——原來發怒這事兒,沒有「最怒」,只有「更怒」。
房中擺設簡單,唯一的榻上半臥著一名斯文清俊的年輕男子,唯一的椅凳上坐著一名窈窕佳人,佳人將湯藥呈上,輕聲叮嚀——
「藥不那麼燙了,你慢慢喝,可別像昨兒個那樣,灌得太大口嗆著了。」
斯文男子低笑了笑道謝,雖在病中,笑聲聽起來似頗愉悅。
「你把藥喝了,我等著收碗,順便把這事做好。」
「曉清姑娘,謝謝你,我其實……對你……啊!宮爺?」
聞言,夏曉清跟著回眸,就見宮大爺正抬起一腳跨進房內,雙目黑黝黝,表情嗯……是有幾分古怪。她突然想起安丹適才的話,心口一熱,不禁斂下眉睫,有意無意回開他的注視。
「宮爺……」她微一福身。
「爺怎麼過來廣院了?前頭不忙嗎?」趙明坐挺起來,手裡猶捧著湯藥。
宮靜川深深瞥了曉清一眼。
他轉向趙明時,俊龐雖無表情,語氣倒還平和。
「聽善老爹說趙先生得了風寒又發熱,特意過來探看。你可好些了?」
趙明受寵若驚,忙道:「好多了好多了,善老爹派人請大夫出診,診金與藥錢全是賬房支出,咱燒已退,明兒個就能回去做事。多謝宮爺。」
宮靜川點點頭。
「往後趙先生再病,需要有人煎藥、送藥,可以請個小丫頭或老大嬸服侍,鹽場的賬房也是很樂意付這筆錢的。」
「這……呃……」說得好像他還會再得病似的。趙明一下子怔住。
「快把藥喝了吧。」宮大爺瞟了眼他手中的碗,淡淡道。
「啊?喔……好。」趙明端起碗,很聽話地咕嚕咕嚕灌藥,一口氣飲盡。
「你不是等著要收碗嗎?」大爺這句話是對夏曉清說的。
曉清回過神,忙趨前將趙明手中的空碗接過來,後者對她道謝,她微笑以對,搖了搖螓首。
「那咱們兩人就不打擾趙先生靜養。」宮靜川又丟出話。
「那……宮爺先走,我把趙先生的衫子補好再走。」她本想趁趙明慢饅喝藥時,她快快縫補,那一小道裂縫應該不會花去她多少時候,豈知……
瞥到那件擱在桌上的單衫以及針線包,宮靜川氣息大亂,盤踞胸中的那股悶氣愈鼓愈脹,彷彿他再多吸進一口氣,就能繃破肺腑似的。
怒至極處,他竟微微笑了,對著身陷「險境」仍不知的姑娘低柔道:「好啊,你把他的衫子補好,我看你補。我等你。」
「曉清姑娘,不用了不用了,那衫子我自個兒補,我自個兒能補的。你……你還是跟宮爺去吧,別讓宮爺等著,我這兒沒事的……」結果是趙明先被嚇著。
夏曉清臉蛋赭紅,越來越覺安丹的「主子古怪」之說當真沒錯。
陰陽怪氣的也,不知他想些什麼。
暗暗歎氣,她只得對趙明道:「那就不打擾你了。」
退出房外時,她順手闔上門扉,宮大爺遂跟在她身後,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便慢,她覺得整片身背莫名發燙,彷彿感受到他銳利深沉的目光,還有從他身上迸發而出的體熱,帶著紫檀氣味的熱度。
突然間,有些暈眩腿軟,她氣息漸濃,心音如鼓,腳步不由得加快,甚至都快小跑起來……驀地,一雙鐵掌從身後探出,將她牢牢圈抱,她連叫都來不及,已足不沾塵地被挾進一處角落。
這是鹽場大倉裡的一個小小角落,一袋袋的鹽堆棧得整整齊齊,足有三個人那樣高,這批鹽在立秋過後才要出貨,除非是已排定的巡視時候,否則平時很少有人靠近。
「宮爺——唔唔……你——唔唔唔……」夏曉清一張口就被吻住,男人將她抵在鹽袋上,黑影蠻霸地欺壓過去,霸佔她芳口中的柔軟,亦將自己的氣息和氣味送進她嘴裡,濡染她的唇舌。
一吻方休,兩人皆氣喘吁吁,曉清手裡的空碗都不知掉到哪裡去。
他的額貼著她的,停沒多久又摟緊她密密再吻,濕熱有力的唇滑至她的咽喉,又吻上她的耳,吻得她禁不住在他懷裡顫抖。
自有過第一次肌膚之親,自然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和之後的無數回。他要她,她也要他,rou體歡愛宛若迷毒,能讓人成癮。
但現下這樣就過分了,他想要,也得看看地方,這裡是鹽場大倉呢!
「你到底——啊!不行——」當他的手欺向她的胸,探進襟口中握撫那巧挺的胸乳時,夏曉清不禁掙扎,兩手隔著衣衫緊緊按住他胡鬧的大掌。
她面紅耳赤,迷亂的眸心努力想定神,又急著對抗他的蠻氣,模樣很是可憐。
第十三章
宮靜川緩了下來,目光一樣熾烈,體熱仍舊勃發,但到底抑住火氣。
他是氣過頭了。
深吸一口氣,他費勁調息,兩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她人都已經是他的了,全身上下,從頭到腳,每根毛髮都是他的,她的心卻益發讓他捉摸不透。
她說喜愛他,但好像……沒有他的話亦無所謂似的。
而反觀他,這是頭一回與姑娘家談到感情的事,他從未與誰這般水乳交融,乍見下,他手握各方有利條件,談起男女之情該是強勢的那一方,但偏偏是他在患得患失,她卻一副渾然無事的模樣。
著實可惱啊!
他撒回造亂的手,接著竟調頭就走。
夏曉清怔在原地好半晌,心猶撲通撲通疾跳,唇與膚猶留他的氣味和體溫,他……他卻半句不哼,轉身走人?!
連連作了幾個呼吸吐吶,腦子裡仍亂,她忽而頭一甩,起步跑出小角落,跟著直直衝出大倉。
一路上引來不少人側目,她也不管,卯起一股勁兒又衝到對面那排屋舍,衝進議事廳之後,再衝進主子大爺的書房。
呼——還好,他真在這兒。
好喘……
她微張唇喘息著,一手輕按急遽跳動的心房,定定看他。
此時,善老爹與安丹都已不在書房中,而明知她闖進來,宮靜川依舊八風不動地坐在裡邊長榻上。
他慢條斯理取來擱在一旁的書信,那封信紙從京城寄出,寫的內容無非是尋常例行的匯報,他兩眼就能讀完,卻一直攤著那張書紙不放。
他不出聲,那姑娘也一直杵在原處。
一把火又燒騰起來,實不知氣她多些,抑或惱恨的是自己。
眉眼略動,眼角餘光掃到那碗僅喝了一半的苦藥,他腦中一閃,兩眼仍盯著信紙,一袖已輕悄撫上左膝,接著眉宇間浮出痛苦神色,但疾現疾消,拿捏得萬分美妙,彷彿很疼卻倔強忍疼。
然後,那姑娘便動了,乖乖走近。
「宮爺,是不是腿疾又犯?我瞧瞧可好?」夏曉清一臉憂心,想他適才走得那樣大步,說不定真又傷著膝腿筋骨。
端坐榻上的男人頭抬也不抬,應也不應她一聲。
躊躇了會兒,見他眉山忍痛般又攏,她咬咬唇,終是喚:「靜、靜川……」
就這一聲幹幹澀澀的低喚,夾雜百轉千回的柔情,宮大爺終於肯抬頭了,深幽目光直勾勾投向她,薄唇仍抿著。
「瞧,你連湯藥都沒喝完,這怎麼可以……」她也瞧見那半碗藥了,趨前端起,發現早都涼透。「我再去熱熱,熱過後再喝,藥效會好上許多。」
見她旋身欲走,他衝口便道:「不必!」
說罷,他上前搶過她手中藥碗,頭一仰,也不管那湯藥冷掉後,簡直苦上加苦,連苦雙倍,他依舊一口氣灌到精光。
「你顧著別人就好,何必來顧我?」
嚥下苦汁,丟開空碗,他突然極任性又極蠻橫地嚷出一句。
夏曉清怔住,眸子微圓,小嘴也微微開啟。
他這是……這是在跟她鬧彆扭嗎?
既是鬧彆扭,說穿了,就是在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