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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雷恩那

  當真一提到「成親」、「喜愛」等等字眼,總要把她惹哭!

  他沉沉歎了口氣,咬牙忍下那亂七八糟兼群魔亂舞的悸動,扶她坐了起來。

  「曉清,別哭了……欸,你一直掉眼淚,別人瞧見,會以為我把你欺負得多慘,別哭了……」他取手巾替她擦淚。

  「你就是欺負人……嗚……還有這條素巾明明是我的……嗚……那晚在小灶房給你……給你擦臉淨手用的,也不還來……」吸吸鼻子,揪著他壓上她濕頰的巾子,揚起淚眸瞪人。

  豈知,將她惹哭的男人竟耍賴般咧嘴一笑——

  「因為是你的,所以才私藏不還啊!」

  夏曉清一聽臉蛋更紅,雙頰幾如霞燒,沉默不語。

  宮靜川又歎氣,屈起一指輕劃她顎下,揭掉一滴未被巾子拭去的淚珠。

  「曉清……」他的嗓聲沙啞低柔。「你說你喜愛明玉和澄心,她們倆如今也離不開你。你很能適應北方的生活,在鹽場做事也得心應手。然後是我性子偏沉、無趣,你說你恰是喜愛這般性情的人,你聽了我以往的那些事,你卻說,我在你心裡,依舊是好的……」—頓。「倘是如此,你喜愛明玉、澄心,喜愛北地生活,喜愛我,為何不允我的求親?」

  她心音促急,幾不敢看他。

  「你不能這樣……我、我已不再去想婚配的事……」她被他攪得頭暈腦脹,說來說去只有這個理由。

  「那你可以再繼續去想嗎?」

  「啊?」

  她發怔的紅紅淚顏很有荏弱之味,他心弦一動,卻不敢一下子親近過去,只能輕撫那張臉,替她將幾縷青絲撩至耳後。

  「……我不知道。」她垂下頸項,感覺他的指滑過她發燙的耳殼,那讓她一顆心不禁起了哆嗦,身子不由自主一扭。

  「曉清,答應我你會好好再想過。」語氣堅定。「你答應我?」

  面對他的軟硬兼施,夏曉清簡直難以招架,只覺他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太過分了!」小姑娘家的清脆嗓音揉進滿滿火氣,似也帶著哭音,在不遠處響起。

  夏曉清驀地揚睫。

  這一抬頭,她都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就地掩埋!

  她和宮大爺跌坐在坡稜上的草地,野花、野莫儘管茂密,高度卻不足以將他們身影掩盡,於是她哭、她怒、她瞪人等等的舉措,以及宮大爺賴在她身邊,抓著她說個不停的模樣,全都落進一干護衛、馬伕、丫鬟和小廝眼裡,大夥兒四散在坡地上,或坐或站,瞧得津津有味,都不知瞧了多久……

  噢,等等!剛才那聲怒叫是明玉的聲音啊!

  小姑娘怎麼了?

  明玉此時是從坡地的另一側衝回來,身後跟著小澄心,走在最後的則是無惑。

  小姑娘剛才明明是開心地衝下馬車玩,現下卻臭著一張小臉回來,而她這把燒騰騰的怒火很顯然是針對跟在她身後的高大青年。

  氣到不行,頰上掛小淚,她突然止步,小澄心險些撞上小姊姊的背。

  明玉陡地轉回身,繞過澄心走到無惑面前,忽然就是一記直拳,直直打在無惑肚腹上。

  結果是出手打人的人叫痛。她哀喊了聲,眼淚跟著再滾一波,邊哭邊罵。

  「你騙我!你不守信用!你騙人——嗚嗚嗚——」

  挨打的青年面無表情,眼神微垂,那姿態似有些莫可奈何,但他沒有其他動作,僅定定看著氣到哭的小姑娘,然後再看她哭著跑掉,看那小身影衝回停在坡下的馬車。

  所有人皆驚住,注意力一下子從主爺與姑娘這頭,轉移到明玉與無惑身上,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何事。

  這一方,宮靜川搖頭歎氣。

  他起身隨意一拂衣衫,然後朝仍怔坐在草地上的曉清伸出手。

  「回去吧。」

  厚實好看的大掌攤在眼前,夏曉清這次沒有乖乖去握。

  她自個兒站起來,垂眸斂眉,抿唇不語,搶在他說話前已舉步朝坡下走回。

  好吧,小姑娘鬧,大姑娘也鬧,很好,該鬧的全鬧了……他揉揉額角。

  跟在那姑娘身後,他心頭沉甸甸,表情也跟著凝沉下來,而沒有握到姑娘小手的五指則很氣惱地攥緊。

  「胡鬧!」

  宮家主爺嚴厲的斥責在小姑娘的香閨中繞樑迴響。

  「我不管!我也要上北冥十六峰,我要去!要去!為什麼無惑可以去,我就不能去?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原是嬌脆的小女兒家聲嗓,但,自海鹽場返回家宅的那一日起,至今整整五天,明玉不是哭就是鬧,鬧到聲音都啞成破鑼嗓子了,聽起來甚是可憐。

  「無惑的師門在北冥十六峰,他的大師父要他回去,你跟去幹什麼?」

  「那我也入他的師門!反正我跟過他的小師父練過拳,我也就是他的師妹,我跟他一起上北冥十六峰習武去!」

  「那是你纏著人家的小師父硬要學,又沒正式拜師,算什麼師妹?」身為兄長的人端出為兄為父又為母的氣勢,勸勸勸,連勸這麼多天,無用就是無用,惱得他黑髮都快成雪絲。

  他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穩下心神後,硬聲硬氣再道:「反正無惑昨日已啟程回北冥,他還要你跟,你也不是不知。他任你使喚整整三年,也該放他自由,總之……我會再替你們姊妹倆挑一名新護衛,就這樣。」

  明玉大眼睛裡蓄著淚水,一下子潰堤了。

  「哇啊啊——我不要啊——哇啊啊啊——臭大哥、臭無惑,我不要嘛——」

  「你……」宮靜川臉色發青,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明玉是嬌麗爽朗的小姑娘家,連哭也「爽朗」得很,當真符合笑就大笑、哭便大哭的行事風格,只是突如其來這般號哭,真要嚇壞許多人。

  更頭疼的是,一同坐在榻屜上的小澄心轉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嘴突然癟了癟,淚珠子就跟著一滴、兩滴、三滴地滴下來。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幾個丫鬟原本退在一旁等候主子愛差遣,見大小姐哭得一塌糊塗,原還能忍住,但一見小小姐也哭,四個丫頭便開始掉淚,心疼得不得了,抽泣聲不斷。

  宮靜川頭疼欲裂,心腸扭絞,怎可能不心疼?

  「宮爺先離開吧。」在場唯一沉得住氣、穩得住場面的夏曉清終於出聲。

  她眉間扣著輕郁,瞧起來亦是擔憂,但嗓聲有著教人信服的能耐。

  宮靜川動也不動地直瞅她。

  她似是歎了口氣,走過來扯著他的袖。

  於是,他起了身,手拄烏木杖被動地跟著她步出那個哭聲不斷的女兒家閨閣。

  來到外頭廊道,她很快就放開他的袖角,彷彿那只袖淬滿毒液似的……說實話,那讓他的不痛快當下暴增一倍,五指恨恨一抓,都快把那根不腐、不朽、不蛀的烏木杖掐裂。

  她卻用低柔語氣徐慢道:「我會再跟明玉談談話、說說心底事,宮爺別跟她急,你急,明玉也跟著急,事情只會越糟。」

  他雙目幾乎無法從她臉上挪開。

  但她眸線卻一直平視著,沉靜落在他胸前,似逃避他的探究,又像無感於他的探究,攪得他心神波動中還有波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日求親尚無著落,他不願將她逼得太緊,只是這幾天,明玉跟他鬧,澄心跟著哭,她待小姊妹倆一如往常,且更添關懷,待他卻是疏離有禮。

  親疏分得這樣明顯,分明欺負人!

  「那你呢?」

  「什麼?」她終於抬睫。

  「你也在跟我急嗎?」用一種很隱伏、很晦暗不明的法子。

  夏曉清眉眸間有瞬間怔忡,一下子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再次斂睫,嚅了聲。「我沒有……」至少不是故意的。

  當她露出那種略帶倔氣的神態,彷彿他將她逼進死角,逼得她不得武裝自己,然後又見她雙頰消瘦,他實無法再狠下心逼她。

  他歎氣,靜了會兒才道:「這陣子鹽場大忙,家裡的事畬管事會照看,但明玉和澄心還得托你多開解。」

  「嗯。」她螓首略頷。「鹽場大倉的帳之前才忙過一陣,春酬也發放了,要到秋天時候才會再忙些,這段時候,我會多陪著她們倆。」

  「你……你也別讓自己累著。」

  他又想去握她的手,這都快養成習慣。

  然而,他寬袖剛動,面前的姑娘似覺察到他的意圖,竟驀地往後退一小步。

  他僵在原地。

  夏曉清表情略顯倉皇,像也知道自個兒退得太明顯。

  她很快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那張俊龐又繃起薄唇和方顎,眉色陰黑。

  欸……她很怕他的碰觸啊,既貪戀又害怕,他哪裡能知?

  「那、那宮爺慢走。」她臉熱心熱,丟下話,人退進屋內,徒留宮大爺一個。

  宮大爺滿嘴不是滋味。

  黑著臉,他站在原處調息片刻,接著闊袖一甩,轉身走開。

  一切似都平靜,只是他步伐似帶火氣,跛得有些嚴重。

  十日後,座落在城東綵衣街尾的財神廟有大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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