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對瓏玥的感情,你可明白?」他一袖負於身後,迎風面龐十分俊雅。
她不懂他因何提起方瓏玥,只沉靜道:「我明白。」
「那你應該知道我和她之間已非男女之情了,是嗎?」
夏曉清忽而定在原地。
察覺到她沒跟上,他袖底大掌再次出招,趁她發怔之際牽著她走。
她還真傻乎乎,被他一路拉上坡稜。
稜在線有幾棵槐樹,他們站在某棵樹底下,目線能遍及整片花海山坡,能瞧見在坡上嬉鬧的人兒,但她誰都不看,只迷惑怔望著他。
「……宮爺為什麼說起這些?」
「我想確認你我之間沒有誤解。我怕你以為我仍執著於瓏玥。」他目光深黝,與她相凝。「我對瓏玥一開始就喜愛的,現下當然仍喜愛她,但這樣的感情包含愧疚、憐惜種種心緒,已不再有男女之情,呵……或者從未有過也不一定。」他輕鬆自嘲。「我與瓏玥其實更像親人那樣,儘管我們之間無血脈相連,但她的確是我的親人,如同明玉、澄心,瓏玥是我另一個妹妹,無論她多大了,去了哪裡,身為兄長的永遠會操心……曉清,你明白我所說的,是嗎?」
她深吸了口氣,掀唇欲語,最後卻僅是點了一下頭。
寧穩的心又感受到陣陣悸動,在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自處的方法之後。
她無法接話。不知該響應什麼。想避開他別具深意的注視。他卻喚——
「曉清……」
「嗯?」神魂只好繼續跌進那雙深潭般的眼裡。
「你來到『松遼宮家』做事,做得很好、很快活的,是嗎?」
話題跳好快。她一怔,微微牽唇。「在鹽場大倉做事,大夥兒待我很好,我喜歡做那些事,喜歡那裡的所有人。」
還好是「所有人」,而無特定之人。宮靜川暗暗吁出一口氣。
「那麼,你也知道明玉和澄心很喜愛你的,是嗎?」
「嗯……」本能地頷首。「我也很喜愛她們啊……」
「那麼,你定也知道我很中意你的,是嗎?」
他驀然丟出這一問,夏曉清氣息頓了頓,眸心隱隱泛光。
她很氣自己,氣惱自己定力如此不足。
明知他口中所說的「中意」,指的是她的才幹,她雙耳、雙腮仍要發熱,心房依舊無可救藥地怦怦亂跳,仍然這樣大縱難靜。
下意識攥緊手指,竟才驚覺一手仍被他握在溫掌裡。
她又想撤,可這一次他不讓,適當的施力沒握疼她,卻也不讓她逃,而她再執意掙扎的話,只會出醜。
她一歎,認了,就由著他握住,允許自己稍稍貪戀一下這種肌膚相親的刺麻感……有些可悲,卻無法抵拒,便如飲酒解渴,只會愈飲愈渴。
她閉閉眸,用力穩下顫慄的身軀,穩住顫抖的心,然後輕應一聲當作回答。
那張好看的俊龐露出淺笑,跟著又淡淡斂容,他表情變得鄭重,彷彿……似乎……也有一絲絲古怪的緊繃。她看不明白。
他繼而道:「曉清,我以前曾說,這輩子除了理好家業、帶大明玉和澄心,盡力彌補當多留下的遺憾,余外之事,我已不多想……我突然間頓悟,原來困在那個局裡的只有我,找不到出路,眼被自己蒙蔽,雙耳不聽旁人的話,連心也盲了,別人明明尋到自個兒想走也走得快活之道,卻因我的一廂情願與自以為是,硬要揪著對方回歸我所認為的『正途』……」
略頓,他靜瞅她好半晌,薄唇又揚。
「就如瓏玥,她執意入佛門,也在其中獲得心靈平靜的法門,我卻覺她在逃避,逃開自個兒的人生,逃開那些困境,但……我終於明白了,執拗的其實是我,放不開的也只是我……」他又稍停,目光深深淡淡、明明幽幽,矛盾得上塌糊塗,卻有如許、如許的溫柔。
「曉清……」
她像似看癡了這樣的他,根本無法應聲,只怔怔然聽他又道——
「……所以我想過了,把之前不多想的事,很仔細想過了。」俊逸的男性面龐籠著一股奇異神色。「我想,是該成親,娶一房媳婦兒。」
他後頭說的話,夏曉清剛開始沒能理解,就張著水霧般眸子怔望他。
然後,他的話一字字滲進她腦海中,每個字皆教她反覆思索。他說……說……
「宮爺想成親了?」她問得小心翼翼。
「是。」
芳唇微嚅,沒擠出聲音,她抿抿唇再試。「……那、那瓏玥姑娘……願意了嗎?」
「願意什麼?」揚起單邊劍眉。
「她願意還俗了嗎?」
宮靜川一怔,下一瞬,兩道利眉齊揚。
「她沒有!她現下過得很舒心自在!而我求親的對象也不是她!再者,我適才說過,我與瓏玥是親人,你說你明白的,不是嗎?」
「不是瓏玥姑娘,那……那……」還會有誰呢?她腦中很詭異地閃過一張絕艷的美人臉。「……秋大爺?」
「更不可能是那傢伙!」他臉色瞬間陰黑,聲音從齒縫迸出。
混——不!不是她的錯!千錯萬錯都在他!
望著近在咫尺的秀美臉容,宮靜川唯有暗歎。她眸光如泓,眉色幽幽,玉頰透粉,唇色卻淡淡淺淺,人如幽...谷一枝梅,透香迷離。
他深深呼吸吐吶,抑住不斷高昇的緊繃心緒,道:「倘是你願意,我想向你求親。」
當眼前男人說他想成親,夏曉清隱約覺得有股冷意不斷從骨子裡滲出。
來到他身邊,靜靜過日子,她的情愛不需驚擾誰,可以去關懷他、仰慕他、暗戀他,可以在內心對自己坦坦然……但,他想成親了,往後他身邊會有一名女子,堂而皇之與他為伴,光憑想像已如此難受,屆時,她又該如何自處?她是不是應該……或者應該……等等!他說了什麼?!
「曉清,我想向你求親。」他收攏握住她柔荑的五指。
夏曉清腦中一片空白,就是……空白,什麼都不想,也無法想,空茫一片。
第八章
她不曉得這段空白持續多久,直到感受了他五指的掌握,她陡地一震,本能地想掙開他的手。
「曉清——」那拒絕的姿態太明顯,宮靜川不敢再緊抓她不放,但一鬆手,她卻像受到莫大驚嚇般退開,讓他心裡猶如吊著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你不願意?」他立在原處不動,眼神深刻銳利。
她抿唇不語,模樣倔強且迷惑,不點頭亦不搖頭,眸中卻升起水霧。
「為何不願意?」他沉聲再問,五官繃繃的,有些執拗神氣,彷彿已打定主意,沒問個水落石出絕不可能放人似的。
「宮爺,我其實……已不去想婚配之事。」她十根蔥指悄悄絞握,揚睫面對他的逼視。
「所以你才決意把雙心玉給了大智,要他拿去跟果兒求親,因你不嫁人了,留著那塊定情玉珮亦是無用,是嗎?」
聞言,夏曉清雙眸微圓,待得那塊羊脂雙心玉從他懷中變出來、攤在他厚實掌心上時,她微圓的眼睛瞠得更大。
「你、你你……」瞪著玉,又去瞪他。
「拿回去。不准再隨便贈人。」他語氣繃緊,走近她一步,目光一瞬也不瞬。
「那是我要給大智跟果兒的……他們倆如今好在一塊兒,我好歹要給他們一些東西,但從夏家出來,我什麼也沒帶,身邊唯一值錢的就這塊玉……那是我要給他們的,你、你怎麼可以……」她胸房起伏微劇。
「放心,我沒有強搶。」至少不是很惡霸的那一種搶法。「我跟大智說,我要向你求親,他就讓給我了。既然你不收回,這玉就算我的了,算你送我的。」道完,還真把雙心玉塞回懷裡收妥。
夏曉清臉蛋一陣白、一陣青又一陣霞紅。
他又道:「至於大智那兒,你也無須擔心,他和果兒之事倘若能成,我絕對會送上一份大大賀禮。」
被大手扯住的姑娘不想乖乖站住,她急著想離開樹蔭底下、離開這座山坡,她甚至使勁欲甩脫那只糾纏的闊袖,結果,腳下被突出的樹根一絆,緊跟身側的男人連忙擁她入懷,她卻本能地掙扎起來,兩人腳下皆不穩,雙雙滾倒在地。
如此甚好!
宮靜川雖當了墊背,但當得甘心情願,他樓著懷裡人兒一個翻身,將她困住。
「你、你……讓我起身!」曉清又窘又惱、又驚又急。他們這麼一跌,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瞧見了,而他還要繼續糾纏?!
「把話說清楚了!」
「你到底想聽什麼?」
她氣到忘記他是爺,自以為手勁很重地捶了他肩頭一下。
這一記捶打對宮靜川來說自然毫無殺傷力,卻讓他挑了眉,眼神變深。
清雅且柔軟的女性香氣鑽進他鼻間,每回她來到身側為他推拿膝腿時,他總能嗅到這抹身香。
以往對感情之事未及開竅,心中浮動,體熱升高,只曉得屏除對她的古怪念想,然此時此際,她緋紅的臉這樣近,唇如花瓣,氣息細細,他禁不住俯下臉龐……但……欸,不行,她掉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