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斯有條不紊地念了出來,但這些還沒完,他銳裡的眸光看向涉世未深的葉羽寧。
「你被綁了七年約,這期間沒有經紀公司同意,不得任意接演藝工作,違者需負擔公司損失,違約金三百萬。」
葉羽寧無話可說,當初她沒有考慮太多,都是蔡哥一句明年發片的話讓她徹底昏了頭。
「簽這咱約等於死路一條。」
說得好像她還不夠慘,不夠難過似的,葉羽寧苦笑硬撐:「一下就被你看穿了。對啦,我是文盲,我從木星的衛星歐羅巴那裡移民過來的,當然看不懂中文字。」
原本想替她看清楚合約有沒有轉圜之處,但上面的條款太硬,看來根本不可能。
她實在太年輕,有很多事情難免思慮不周,不過,現在苛責她也沒用,要怪就怪那些經紀公司利用年輕人逐夢的心,誘使他們簽下這些明顯不平等的合約。
傑斯拿下金邊近視眼鏡,放在木製桌上。「算了,約都簽了,還能怎樣,你就乖乖等公司解凍吧。」
說完傑斯要她把桌上的盤子收拾收拾,下午再幫她找房子和搬家。
第3章
都說了,女人和麻煩對他來說是音異義同的兩個名詞。現在,他收留了葉羽寧,等於是接收了一台麻煩製造機。
午後,傑斯幫她把東西先搬到他的公寓,兩人隨即騎著摩托車在附近找尋適合她居住的租屋。
二十九歲的傑斯的二十三歲的葉羽寧在處事上的態度大相逕庭,就連找房子這件事也不例外。
傑斯首先顧慮的是安全問題,其次才是價錢的距離。但葉羽寧卻不以為然,離酒吧近、價錢合理,她毫不考慮就想租了。
然而,她的決定全被思慮周詳的傑斯一一否決——
「龍蛇雜處,這間不行。」
「房東看起來眼神不正,色迷迷的。這間也不行。」
「木板隔間,安全門又堆滿雜物,萬一需要逃生,怎麼辦?這間也不行。」
葉羽寧看著他用紅笑把一間間地址劃掉,低咒:「你真是討厭的阿伯!」
不過,轉念一想,住在傑斯那裡也沒有什麼不好,首先,不用付房租,其次,又有大量CD可以聽。
唯一的壞處就是,她在鏡頭裡向來是個美麗迷人的女性,私底下雖然常常衝動行事,但男生都說這樣的她活潑可愛,只有傑斯不以為然,還不斷打擊她的自信。
人與人之間的確需要相處,才能真正認識對方。
就這點來說,葉羽寧發現外表粗獷的傑斯其實個性有夠龜毛挑剔。
工作上,他嚴格規定炸薯條的金黃度、煎熱狗的火候度、地板樓梯和吧檯的光潔度、浴室廁所的清潔度……訓練她開酒瓶速度要快,雙手拿六杯啤酒分送給顧客時不能灑出一滴酒。
私底下兩人同住,洗衣服、採買、倒垃圾……還有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工作,她日夜顛倒爆肝不說,整天累得跟條狗一樣。
葉羽寧三番兩次想耍賴,傑斯那經沒表情的臉就會說:「我就知道你太年輕,沒辦法吃苦。」
為了賭一口氣,葉羽寧不得不在他強勢的作風上屈服,工作短短兩個月,她手掌皮膚變粗糙不說,連纖細的上臂也隱隱長出一些肌肉。
有一天,葉羽寧洗澡時對著鏡子,忍不住拿蓮蓬頭大唱瑪丹娜的歌。
據報導說八O年代性感女神瑪丹娜是個運動狂,她全身經過專業的鍛煉,都是結實的肌肉,沒有一絲一毫的肥油贅肉。
葉羽寧在浴室唱LikeAVirgin,音質清脆如吃著新鮮小黃瓜,伴隨流水聲,就是她一天裡最輕鬆悠閒的日子。
浴室的歌聲傑斯無緣聽見,但是,有次凌晨三咪點在打烊的酒吧裡,傑斯排好桌椅,正在清洗流理台的杯子,突然聽見葉羽寧邊為吧檯打蠟邊唱歌,他不覺睦鄰友好了一下。
她把Gueen的華麗搖滾唱成微帶哀愁的藍調爵士,她的bosanova好聽極了,清麗的音質呈現微微慵懶的唱腔,確實動人。
沒想到她說她會唱歌,是真的。
可惜就是太年輕、涉世未深,加上衝動行事,才會陷入合約的陷阱。
好幾次,他們就在打烊的酒吧各做各的,清潔工作完成之後,傑斯會嘴上叼根煙,微抬下顎,瞇眼不讓煙霧薰進眼睛,靜靜聽她唱歌。
這時候,他會想,葉羽寧彷彿是一隻迷路受傷的鳥,停留在他的窗前,暫時被他收留馴養。
終有一天,她會變得堅強,到時他會將她野放,任她在自由的天空翱翔,唱歌給全世界的人聽。
傑斯聽著她的歌聲,在煙灰缸點掉灰,沉默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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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傑斯酒吧打工的第三個月,蔡哥終於主動打電話給葉羽寧。
星期一晚上酒吧快營業前,葉羽寧接到蔡哥的電話,以為是解凍的好消息,於是立刻向傑斯告假,去赴蔡哥的約。
今晚,非假日的酒吧裡幾乎都是熟客,體育頻道沒有特別精采的球賽,營業後不久,傑斯就播放金屬搖滾樂。
傑斯在大學時期有兩個最要好的橄欖球校隊隊友——霍磊明和璩烈,兩人不約而同來此相聚。
霍磊明是律師,璩烈則經營進口酒的生意。他們是酒吧的熟客,剛在高腳椅坐下,傑斯就各給他們一杯酒。霍磊明酷愛波旁威士忌,璩烈喜歡冰鎮過的伏特加。
霍磊明剛離婚,璩烈和傑斯剛抱持不婚主義,三個接近三十而立的男人,不談工作,也不談愛情或婚姻,只談喜歡的橄欖球。
不久,梁子桐走進酒吧,霍磊明和璩烈同時向她打聲招呼。
梁子桐不僅是他們的大學同學,也是橄欖球校隊經理,同時還是傑斯的前女友。
梁子桐挑了一張椅子坐下,傑斯正在廚房炸薯條,端了薯條走進吧檯裡,看見她也在,立刻相視微笑。
不需她開口,傑斯轉身開了一瓶紅酒,緩慢倒進玻璃杯,然後送到她面前。
「今天怎麼有空來?」傑斯問。
「小孩公婆帶去南部玩了。」她聳了聳肩。「所以,就來放鬆心情。」
梁子桐在外商公司擔任秘書,她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色套裝,留著一頭俏麗時髦的短髮。
「老公呢?」旁邊的霍磊明插嘴問了一句。
「等一下會來接我。」梁子桐側頭顱著霍磊明。「幹嘛問?你以為我像你一樣也離婚了嗎?我們的婚姻很幸福的。」
「別提到我,算我沒問。」霍磊明一副後悔插嘴的表情,低頭凝視琥珀色的液體,輕啜了一口。
四人聚在一起好像是同學會,傑斯把音樂換掉,改放六O年代的民謠,第一首就是BobDylan的歌。
然後,四人開始閒聊。梁子桐是他們的開心果,有她在的地方,氣氛總是特別熱絡,笑聲不斷。
沒過多久,梁子桐的老公過來,把她給接走了。三個男人看著她離開的倩影,璩烈忽然問:「你現在會後悔放掉她嗎?」
傑斯剛要點煙,璩烈則把一小包古巴煙絲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捲成煙,遞給他。
「抽一口看看,還不錯的煙。」璩烈說。
傑斯點上之後,緩慢吐著煙,才說:「其實,一直都有一點。但是看到她離開我之後過得更好,我就知道我們當初的決定沒錯。」
從大學時期就開始交往,直到該定下來的時候,傑斯卻猶豫了。
他們散的原因其實並不複雜。
梁子桐渴望成家,想和傑斯一起生活,甚至一度為了配合他夜貓族的生活方式,考慮放棄外商公司陞遷的機會,到他的酒吧幫忙。
當時,傑斯很苦惱。
為了愛情,有一方犧牲並沒有錯。然而,那樣的犧牲卻讓兩個人過得不快樂,每回討論到「未來」,他們總是無法得到共識。
組織家庭,不是傑斯想要的生活在。一直以來,傑斯只想過得自由,愛情遠遠排在自由的後面。
當傑斯注意到自己沒有辦法再讓梁子桐無憂無慮地笑著,沒有辦法讓她像以前一樣散發無比的光芒,仔細思考之後,決定和她分手。
沒過多久,梁子桐就和上司戀愛、結婚、生了一個小孩。再度同現於酒吧,已經是一個小孩的幸福媽媽。
當初傑斯的決定並沒有錯,現在的她容光煥發,比起學生時代更增添一股成熟迷人的魅力。
「怎麼聊起這個?」霍磊明問。
老實說,這種話題對他們三個單身的男人來說,有些沉重。
「就是,不如安靜喝酒就好。」傑斯各自在他們空酒杯斟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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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蔡哥見過面,晚上回到傑斯的酒吧,葉羽寧工作起來顯得心不在焉。
收拾桌子,不小心打破酒杯;炸薯條,不小心燙傷了手;切德國煙翹香腸,差點切到手。
她那樣心事重重,傑斯發現之後忍不住到廚房關心一下。
星期一的夜晚,顧客沒有假日多,很多把事情做完,葉羽寧翻轉椅背,坐在椅上,一隻手撐腮,靠著餐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