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低斥。「別說了!」
迎娣已經習慣小姑對待自己的態度,至今連一聲二嫂都不曾叫過,卻也不跟她計較。「若真如此,相公大可在信上提個幾句,有人在身邊伺候,我也放心。」
「你二嫂說的對,納妾有什麼不能說的,他身邊有個女人伺候,總比到那些花街柳巷去得好。」四太太很高興媳婦心胸寬大,不嫉妒。
常幼玉見母親老是替外人說話,氣得直跳腳,也不想再看到迎娣的臉,便帶著丫鬟走了。
女兒的任性讓她很頭疼。「這丫頭何時才會懂事?」
「小姑還小。」迎娣說著好話。
「都快及笄了,已經可以開始談論婚事,不算小了。」說完,四太太又把心思重新擺在兒子身上。「自從永瞻在京城開了一家行號,專門跟蒙古人做生意,雖然不算大,卻還是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我真怕這一拖又是好幾年,不如你捎封信給他,你們也該圓房了。」
迎娣臉蛋一紅。「這……」
「有什麼不妥嗎?」
她有些為難。「若是由我提筆,相公會以為我在催他,只怕會不大高興。」再說圓房的事教人怎麼說得出口。
四太太這才想到兒子的脾氣,愈是逼他,他就愈是抗拒,搞不好適得其反,更不願回來了。「那麼等老爺回來,我再跟他商量看看。」
「公爹不在府裡嗎?」迎娣隨口問道。
「還不是去了大房那兒,最近為了三房的事,整個府裡鬧得雞飛狗跳的,再不解決,大家耳根子都不得清靜……」
一提到這件事,四太太不禁抱怨連連。「說到底全是永禎不對,家裡有個人當官,當然希望他能護著自家人,結果胳膊卻往外彎,判自己的堂弟坐牢,實在說不過去,也不想想自己不過是個庶子,還有個出身低賤的生母,往後更得處處仰賴常家,這麼做不就擺明了跟自家人作對?」
聽了這一席話,迎娣頓時明白公婆的態度和立場,於是閉上嘴巴,免得這把火無端燒到自己身上。
「大嫂原本就不喜歡這個庶子,這下更是容不下,非要把人趕出去不可,還是咱們永瞻最乖,從來都不用我操什麼心。」四太太不免自誇地說。
迎娣只是應了一聲,就不再多說。
回到寢房,她從枕頭下方取出一張對折又對折的信紙,將它打開來,上頭寫著大大的「常永瞻」三個字,經過兩年多,依舊被主人好好地珍視著,既沒弄髒,也沒起皺,完好如新。
這張紙可是陪著迎娣度過無數晨昏以及思念的日子。
「你什麼時候才要回來?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她口中喃道。
到底還要等多久?
她真的好想快點見到相公……
年節氣氛淡了,又是一個半年過去。
「……永成終於從牢裡放出來了,三嫂也可以放心了。」四太太跟著幾位妯娌來到謙和堂,美其名是探望,其實卻是看熱鬧。
三太太哭得很是傷心。「你們都沒親眼瞧見永成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看得我這個做娘的心都像是有刀在割……」
「人回來了最重要,身子可以慢慢調養。」她又安慰幾句。
「還是你命好,永瞻那麼有出息,從來不讓你們操心,還娶了個可以旺夫益子的好媳婦,哪像我……」說著,三太太又嗚咽起來。
四太太尾椎都翹起來了,不過嘴巴上還是要謙虛。「讓三嫂見笑了,永瞻也只有這麼一點出息,哪算得了什麼?」
「四嫂真是太客氣了……」六太太一臉奉承。「永瞻現在可了不起,自己開了一家行號,更結交不少高官顯貴,常家以後得全靠他了。」
瞥見坐在正前方的大嫂臉色不大好看,四太太心裡更是驕傲。「沒這回事、沒這回事,永瞻還年輕,早得很。」
待她回到廣和堂,馬上開心不已地把迎娣找過來。
「……你該看看她們的表情,心裡嫉妒得要命,嘴巴上又得說好聽的,真是好笑,尤其是大嫂,她自認比別人強,可惜生的幾個兒子沒有福氣,娶不到像你這麼旺夫益子的好媳婦。」四太太親熱地拉著迎娣的手說道。
迎娣可不敢居功。「婆母過獎了,我沒有那麼好,這全是因為相公自己的努力,他真的有能力,也有本事。」
「永瞻確實有能力,也有本事,再加上娶到你這個好媳婦,將來必定事業有成、多子多孫,現在就只等著抱孫子……」說到這兒,她又忍不住歎了口氣。「我都已經讓老爺寫了好幾封信去催,他連回都不回,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其實迎娣也同樣想不通,都已經過了三年,難道相公真的不打算回來了?或者他已經忘了她還在家裡等著?
當年他們雖然才相處一個月,至少還算融洽,不過三年的分離,有可能將彼此的隔閡拉大,距離拉遠,變得更加陌生,心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她該親自提筆寫信嗎?
才這麼想,四太太身邊的貼身婢女匆匆地跑進房門,臉上帶著喜色。「二少爺捎信回來了!二少爺捎信回來了!」
四太太一臉驚喜。「真的嗎?快把信給我!」
婢女連忙把信遞上。
待她拆開信來看,裡頭的內容讓她笑容更大了。「永瞻要回來了!」
「相公真的這麼說?」迎娣還以為又是報平安的家書,沒想到卻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什麼時候?」
「你自己看!」四太太把信給她。
迎娣接過了信,貪婪又專注地看著上頭的內容。「……相公說等天氣暖和些,約莫三月初就會啟程了。」
「是啊,我的兒子終於要回來了……」說著,四太太喜極而泣。
她又把信看了一遍,才確定是真的,等了三年,終於盼到這一天來臨。「相公要回來了!他要回來了!」
「我得快點把這封信拿去給老爺看……」說著,四太太伸手跟迎娣把信要了回去,興匆匆地出去了。
「二奶奶終於等到二少爺回來,真是太好了!」小鵑也替主子高興。
說不定相公明天就會到了,這麼一想,迎娣有些緊張地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把書房打掃乾淨,因為這三年來,都是她在使用,堆了很多自己的東西,得另外找個地方擺才行。
於是,常永瞻即將歸來的消息,讓冷清的廣和堂跟著熱鬧起來,奴僕們都在談論著,也紛紛向迎娣道喜,他們可是很喜歡這個為人和氣的二奶奶,有事總會先來請她拿主意,二奶奶苦等了三年,如今二少爺總算要回來了,一旦夫妻圓房,也才算得上明正言順。
迎娣滿臉羞窘地接受他們的好意,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對於圓房一事,也大致瞭解,所以更加難為情了。
四月初,立夏。
在常家眾人的引頸期盼下,加上路上又有所耽擱,常永瞻終於回到家鄉,回到位在祁縣的常家莊園。
這天,晌午過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進偏門,穿過甬道,來到四房一家人居住的廣和堂外頭,只見這三年來跟著常永瞻東奔西跑的虎子和來寶先行下車,將行李一一搬下來。
「二少爺回來了!」
消息火速地傳進垂花門內,奴才、婢女們全都出來迎接。
常永瞻從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三年的歷練,其間也曾遭遇過挫折,但是失敗讓他有所成長,五官輪廓在無形中多了成熟和穩重,身材體格也比過去高大結實,二十一歲的他儼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二少爺終於回來了,老爺和太太可是盼了整整三年……」年紀最長、資歷最深的常七激動地哭了。
他認出眼前的老僕,以及其它幾位奴才婢女,似乎沒什麼變化,再看看矗立在眼前的這座三進五開間連環套院,正門上的福祿壽磚雕、屋脊的吻獸,更是自己最熟悉的圖樣,直到這一刻才確定自己真的回到家了。
「爹娘呢?」
大家搶著回答。「四老爺和四太太都在裡頭等著呢……」
「嗯。」常永瞻頷了下首,然後轉身,朝身後的馬車說:「小饅頭,來!爹抱你進去見爺爺、奶奶。」
頓時之間,好幾雙眼睛睜得比銅鈴還要大,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從篷車裡爬出來,然後伸出兩隻小手,讓爹抱他出去。
所有的人就這麼看著常永瞻抱起頭頂只紮了個小小辮子的奶娃兒,全都傻了、呆了,因為這個場面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這可比帶了個女人回來還要令人震驚,霎時一片鴉雀無聲。
二少爺和二奶奶還沒圓房,當然不可能生得出孩子,何況還分開了三年,那麼這個奶娃兒是誰的?不過二少爺剛剛自稱是爹,那麼就是二少爺的,問題是誰生的?難道是外頭的女人?
大家全都瞪著常永瞻,腦中轉著無數個念頭,最後不約而同地想著二奶奶苦等三年,二少爺卻在外頭跟別的女人生了兒子,嫡子都還沒出生,就已經先有了庶子,這……該怎麼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