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奶奶一路摸索著出來,聽到迎娣這麼回答,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意,認為沒有白養這個孫女。「她為了救弟弟,都願意這麼做了,你這個當娘的,還在考慮什麼?」
「可是……」
迎娣綻開安撫的笑靨。「娘,只要能救鐵蛋,嫁給誰都好。」
「家裡有人生病嗎?」徐媒婆乘勢追問。
她用力點頭。「我弟弟已經病了好幾天,可是咱們又付不起診金,大夫說什麼都不肯來,若你們能請他來看病,並且幫咱們付藥錢,只要能把病治好,我就答應嫁過去。」
「好!」常管事心想,若沒把親事談成,無法向四爺和四太太交代,二話不說,便馬上讓奴才去把村子裡的大夫請來。
過了片刻,請了好幾次都請不動的吳大夫,看到有銀子送上門,馬上就來幫鐵蛋看病,先望聞問切一番,接著口氣誇張地說要是再晚個一天,病人就沒救了,還說有他妙手回春,只要十天,鐵蛋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診金和藥錢就由常家來付……」常管事用施恩般的口氣對邱氏說道。「你們可別忘了承諾過的事。」
邱氏不禁又紅了眼眶,不過形勢比人強,也只能點頭了。「雖然咱們家很窮,但不是在賣女兒,你們還是要按著禮數來。」
「你們不要突然反悔就好。」常管事哼道。
「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迎娣保證。鐵柱和鐵蛋是陳家的希望,也是爹娘將來的依靠,她一定要保住他們。
常管事聽了,才滿意地回去覆命了。
待他回到祁縣,便立即向常四爺和四太太稟報,兩人得知陳家已經答應親事,不禁如釋重負,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得已落下。
「快去請二少爺過來!」四太太吩咐身旁的婢女。
婢女立刻銜命將常永瞻請到花廳。
「對方同意了?」瞥見雙親臉上喜不自勝的笑容,他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沈,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要聽到「萬順昌號」的常家,沒有幾個人會傻到把婚事往外推的。
四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同意了!同意了!接下來就是正式上門提親,然後拿庚帖回來卜個吉凶,不過王半仙之前已經幫你們算過八字,應該不會有問題,接著就是下聘,然後就可以挑日子迎娶了。」
她愈說愈開心,無視兒子愈來愈難看的臉色。
「既然這樁婚事都由爹娘作主,還找我來做什麼?」他是被人趕鴨子上架,可不是心甘情願要娶的。
常四爺橫睨他一眼。「媳婦是你的,當然要告訴你一聲,我和你娘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以後你會感激咱們的。」
「逼我娶個才十三歲的小丫頭叫做為了我好?」常永瞻可不認為這個半大不小的新娘子進門之後,能夠幫上什麼忙,不過已經由不得他了。
他現在滿心期待的是早日出發,打算先到東北、蒙古和新疆一帶,除了增廣見聞,還能學習經商技巧,學了好幾年的蒙古語就是為了在這時候派上用場。
其實常永瞻早就不打算繼承家業,因為常家子孫眾多,就算能夠在自家分號裡做事,也無法證明自己的能力,他打算另外設立行號,開創一番新事業,只不過還沒有跟雙親商量。
「罷了!等日子決定好之後,再告訴我一聲就行。」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常四爺和四太太見狀,只能歎氣,心想等兒子到外頭磨練個兩年之後,性子應該就會沈穩下來,眼前肯娶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常四爺夫妻開始籌備起婚事,常家幾房的長輩聽說要娶的對象是透過王半仙選的,皆相信王半仙的鐵口直斷,都表示支持,不過年輕一輩的卻不以為然,紛紛同情起常永瞻。
「二哥真的要娶?」今年十二歲的常幼玉一聽說這樁婚事,馬上來跟兄長求證,就是希望不是真的。
常永瞻無奈地看了一眼同胞的妹妹。「我若不娶,爹娘是不會讓我出遠門的,不答應也不行。」
「聽說她家裡只是種植玉米的農家,怎麼配得上咱們?」她不禁語帶輕蔑。「我也問過常管事,對方長相普通,談不上姿色,說不定連大字也不識得幾個,這樣的女子,二哥肯定看不上眼。」
他苦笑了下。「你還真是二哥的好妹妹,盡說些讓人洩氣的話。」
常幼玉噘了噘嘴,大小姐的嬌氣展露無遺。
「要當我的二嫂,當然得才貌雙全,出身也要好,否則我可不會叫她一聲「二嫂」的。」一個農家出身的女兒居然搶走她的二哥,成為常家四房的二奶奶,等著瞧好了,她說什麼都不會讓對方好過。
「人家都還沒進門,你就想著欺負她了,可不要玩得太過火。」常永瞻拍了拍妹妹的頭說。
她嬌哼一聲。「我才不相信她真的能旺夫益子,爹娘就是迷信,那些算命說的話也相信,二哥真是太可憐了。」
「再怎麼反對,這件事也已經由不得我了,反正爹娘高興就好。」他的心已經飛到外頭廣闊的天空,根本沒有放在成親這檔事上。
常幼玉還是為他不平。「可是二哥……」
「別說了!」常永瞻不想再談,免得更心煩。
迎娶的日子很快地就選好了。
一個半月後,迎娣就要出嫁了,這樁婚事成了梧桐村的大事,能夠嫁進常家大門,可是他們這些農家想都不敢想的事。
陳寶山夫妻面對村民的祝福,只能笑著回應,把難過放在心裡,也珍惜著女兒在出嫁之前,最後這段日子的相處。
鐵柱捨不得大姊為了救弟弟鐵蛋,才不得不答應嫁人,更氣自己,他明明是長子,卻不能替家裡多賺一點銀子,否則大姊也不必犧牲自己,所以他要快點長大,成為大姊的靠山,要是將來大姊被夫家欺負了,還可以有個依靠。
而二娃和丑娃則每晚緊黏著迎娣,一定要跟迎娣睡,就怕她會被搶走,還童言童語地說要把她藏起來,不讓其他人找到。
可分別的這一天,終究還是來臨了。
一大早,迎娶的隊伍已經浩浩蕩蕩地來到梧桐村,所有村民不約而同地放下田里的活,擠在陳家門外看熱鬧。
鞭炮聲四起,在煙硝味中,迎娣在徐媒婆的攙扶之下走出來,那具尚未發育完全的身子,套上尺寸稍大的新娘紅袍,顯得有些好笑,連鳳冠都搖搖晃晃的,紅巾有好幾次差點滑落下來。
邱氏兩手各牽著丑娃和鐵蛋,哭腫眼皮,目送女兒出嫁。
就連陳寶山也不斷地用袖口拭淚,頻頻怪自己沒用,才讓長女為了這個家,這麼早就嫁人了。
「大姊,不要走!」鐵柱和二娃大聲哭喊。
聽到弟妹們的叫聲,紅巾覆蓋下的小小臉蛋早已佈滿淚痕,卻只能硬起心腸不回頭,就怕自己反悔。
陳家裡頭最開心的當數陳奶奶了,想到常家的聘金就給了三十兩,可以讓兩個孫子買新衣服,還能過個好年。
迎親隊伍出發了。
迎娣將扇子丟出轎外,在鞭炮聲的掩護之下,這才放聲大哭,哭到全身抽搐,她真的不想離開爹娘,還有弟弟妹妹。
她不想嫁人啊!
一路哭著,直到進入祁縣,距離常家莊園也近了,她才開始害怕,雖然說兩年後才要圓房,可是想到要面對從未謀面的相公,還有公爹、婆母,擔心自己太笨,不討他們喜愛。
待花轎終於抬進了常家大門,迎娣胡亂地擦乾淚水,發現自己兩手發冷,緊張到不行,心裡只記得不能給爹娘丟臉,讓人家瞧不起。
而另外一頭,身穿新郎紅袍的常永瞻繃著俊挺的臉龐,高大的身影已經站在大廳外頭,就等花轎抵達。
「我說堂哥,你這表情根本不像在娶媳婦,至少笑一笑。」常永成打趣地說。
常永瞻瞪了一眼三房堂弟。「如果是你笑得出來嗎?」
「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是我早就跑了,可不會乖乖地娶。」他嘿嘿地笑說:「你就認了吧!」
「哼!」這算是哪門子的安慰?
花轎終於到了。
此時,媒婆請新娘子下轎,迎娣因為太過緊張,腦袋一片空白,也不記得做了些什麼,直到不小心踩到過長的裙擺,往前撲倒,整個人趴在地上,四周響起訕笑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跌倒了,臉蛋頓時脹得通紅。
見狀,常永瞻趕緊伸出手,將個頭矮小的她從地上拉起來,見新娘子連頭上的鳳冠都掉了,露出因為哭泣,胭脂水粉都糊成一團,看來十分滑稽的臉,甚至袖口內還滾出一支啃了幾口的玉米,引來更多的嘲笑,讓他相當難堪。
迎娣怯怯地瞥了他一眼,不用問也看得出他就是新郎官,也就是自己所嫁的男人,而且相當生氣的樣子,幸好徐媒婆已經眼明手快地拾起鳳冠,替她重新戴上,再蓋好紅巾,最後將新娘子攙扶進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