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誰能料到五哥在昨天早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原以為祖母會放棄沖喜的念頭,想不到她又求助柳瞎子,柳瞎子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這是天意,為了貪圖銀子,又想出另外一種可怕又殘忍的方式,王有衡怎麼勸都沒用,明知這是傷天害理的事,但身為庶孫,又無法違抗祖母的命令,經過一整夜的思索,還是想不出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陳家來。
而一無所知的迎娣則坐在轎中,看著放在大腿上的包袱,誠心誠意地向老天爺祈求,自己的命格真能幫上人家,能為王家帶來好運。
待轎子一路進了王家,高聳的朱色大門在身後重重關上,也與外頭隔絕,彷彿就算長出一雙翅膀,也無法逃出生天。
等到下了轎,迎娣兩手抱著包袱,感覺到背脊一陣發冷,整座宅院籠罩著比上回來時還要明顯的陰氣,讓她不由得打了幾個哆嗦。
不要胡思亂想!她在心裡對自己斥道。
之後,迎娣跟著王有衡來到花廳,就見王家老太太臉上掛著笑意,目光也異常清亮,看來已經恭候多時。
老太太扶著座椅把手起身。「你總算是來了!」
「是,讓您久等了,嫁衣就在這兒。」迎娣見她緊盯著自己的眼神,總覺得令人發冷。
就在這當口,一名神情木然的婢女將剛泡好的茶放在几上。
「請用茶!」老太太伸手接過包袱,招呼她坐下。
迎娣心裡只想快點回家,但又不好拂逆人家的好意,只能端起茶碗,卻沒看到王有衡試圖阻止,才喝了幾口,不禁蹙起眉,總覺得這茶有些苦,心想應該不是茶葉不好,畢竟王家能買得起最好最貴的茶葉,恐怕是泡茶的過程沒有拿捏好。
「是不是味道不好?」就因為蒙汗藥帶有苦味,擔心迎娣懷疑裡頭摻了什麼,不肯再喝,老太太連忙問道:「可能是茶葉放得太多,我讓人重泡……」
「不用麻煩了。」迎娣客套地回道。
老太太見她沒有起疑,才放心地打開包袱,拿出裡頭的大紅嫁衣,前後審視一番,跟著讚不絕口。
「不只針腳縫得密,布料上頭的繡工也不輸給那些經驗豐富的繡娘,真的要謝謝你,你是咱們王家的大恩人。」她感激地說道。
見對方滿意,迎娣也鬆了口氣。「是您不嫌棄。」
「可不要跟我客氣……」老太太又說。
迎娣心想既然東西送到了,應該可以開口告辭。
「那麼我就……」當她擱下茶碗,站起身來,說了幾個字,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轉,連站都站不穩。「我……」
眼看摻進茶湯中的蒙汗藥生效,老太太已然收起笑臉,目光陰冷地瞪著迎娣,像是在看仇人似的。
「我……」迎娣看著五官變得扭曲猙獰的老太太,又看向臉孔愈來愈模糊的王有衡,試圖要跟他求救。「六、六少……」
迎娣來不及把話說完,意識已經完全渙散,若不是兩名婢女及時架住她,膝蓋和額頭已經直接撞上石板地了。
「把她扶進去!」老太太的聲音冷得像冰。
兩名婢女立刻架著迎娣往後院走。
看著這一幕,王有衡代為求情。「祖母,這不關她的事……」
「你給我閉嘴!」她冷聲斥道。
他咬了咬牙。「五哥的死根本與她無關……」
「如果三年前這個賤丫頭就答應咱們王家的婚事,嫁給你五哥的話,他也不會同樣得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怪病,不會忽然無法走路,接著連拿起筆寫字的力氣也沒有,甚至無法說話,只能躺在床上讓人伺候。原以為只要讓他們拜堂完婚,有個旺夫益子的好媳婦帶來福氣,身子肯定會慢慢好起來的,誰知道……他還是丟下我這個祖母走了……就差這麼一天……」老太太哭得老淚縱橫,接著眼神狂亂,就像是發瘋了似的。
王有衡苦口婆心地勸道:「柳瞎子根本是胡謅的,他如果真的可以鐵口直斷,為何沒有算出五哥昨天會死?他不是說三個月之內,只要找到新娘子,再穿上親手縫製的嫁衣進門就有救了,可是才不過兩個月……」
「你懂什麼?!」老太太怒斥。「這一切都要怪那個賤丫頭!全都是她的錯!是她不識抬舉!是咱們王家不嫌棄她嫁過人,讓她來陪葬,她應該感激才對,這麼一來,就可以破除詛咒,我那幾個寶貝曾孫才不會跟他們的爹一樣……」
「她只是暫時回娘家住,並沒有被丈夫休了,名分上還是常家的媳婦,讓她跟著五哥陪葬,也幫不了咱們王家,更破除不了詛咒……」王有衡試著要跟陷入瘋狂的祖母講道理。「這是一條人命……」
老太太搖著銀白的頭顱,口中喃喃自語。「再也找不到比她命格更好的……她可是天生的旺夫益子相……一定有辦法破除詛咒……只要有她跟著陪葬……王家的列祖列宗一定可以保佑子孫平安……個個都會長命百歲……」
王有衡見祖母真的瘋了,心裡更是著急。「祖母……」
「你雖是庶出,但好歹也是王家的親生骨肉,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你了,難道你也想活不過三十歲?」老太太陰陰地笑問。
他不禁語塞。
老太太就不信有人會不要命。「一切就按照之前說的去做,別讓陳家的人起疑,壞了咱們的好事。」話一說完,老太太便冷笑地走了,為了今天,她可是準備了好久,絕對不能讓任何人來妨礙她。
若是違逆祖母,王家便再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更何況他不想跟上頭幾位兄長一樣短命,但自己的良心卻會永遠不安,一輩子背負著罪惡感,王有衡緊握拳頭,內心天人交戰。
眼看太陽都要下山,天色就要暗了,陳家的人都等不到迎娣回來,四合院裡的親戚全都聚集起來。
「你大姊出門之前到底是怎麼說的?」
邱氏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問了二女兒。
「大姊說她要親自把嫁衣送到王家,很快就會回來……」二娃眼眶紅紅的。
「可是我一直等都沒有等到。」
三嬸也問了伯婆好幾次,確定她是被王家的轎子接走。「要不要去王家問問看?說不定阿娣還在王家。」
「也好。」邱氏點了點頭。
於是,就由陳家的男人出面,一起前往王家找人,女眷則在屋裡等候消息,大家都不斷地安慰邱氏,一定不會有事的。
眾人就這麼等了又等,直到陳家的男人都從王家回來,個個神色凝重,大家的心也跟著往下沉。
「王家怎麼說?」邱氏急急地問。
三叔看著她,表情有些不忍。「王家說阿娣把嫁衣送過去之後,沒過多久便告辭了,還說不便煩勞他們又用轎子送回來,決定用走的。」
「既然早就回來,怎會不見人影?」三嬸問著丈夫。
接著,叔公把手上的東西遞給邱氏。「你看看這只鞋是不是阿娣的?」
邱氏瞠大雙眼,一把搶過去。「這是阿娣的繡花鞋……」
「這是大姊的鞋子,不會錯的!」二娃也認出來了。
叔公和其它人互看一眼。「這是剛剛回來時,在大門外頭不遠處的草叢看到的,可是只有一隻鞋,不見阿娣……」
「阿娣該不會出事了?」三嬸驚呼。
聞言,邱氏身子搖晃了幾下,險些暈厥過去。
女眷們連忙扶她坐下,幫她拍胸口,用力掐了掐人中。
「阿娣呢?阿娣回來了嗎?」伯婆大聲地問道。
二娃嗚咽一聲。「我要出去找大姊!」
「太晚了,別出去!」幾個堂哥阻止她。
三叔口中低喃。「咱們村子可從來沒出現過什麼人口販子……」
「不要亂說!」三嬸罵著丈夫。
這時,年紀最長的叔公開口。「小孩子留在家裡,其它人出去找!還有也要拜託街坊鄰居幫咱們找阿娣……」
於是,陳家的大人們都拿了火把,和街坊鄰居會合,開始在村子裡尋找,年紀小的孩子們則窩在一間屋子,等著他們回來。
「二姊,大姊去哪裡了?」鐵蛋天真地問。
丑娃也問:「大姊呢?」
二娃一面流淚,一面搖頭,因為她也不知道。
見狀,丑娃和鐵蛋似乎也察覺到不對,挨在她身邊,不敢吵鬧。
在王家昏睡了兩個多時辰,藥效終於退了,迎娣的意識也跟著回籠,掙扎了幾下,眼皮這才慢慢地掀開,屋裡有燭光,可以清楚視物,接著她瞪著大紅色的帳頂,心想她怎麼會躺在床上?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迎娣緊接著感覺到異狀,她並不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偏頭看去,身畔赫然躺了個陌生男人,她臉色一白,整個人嚇得爬坐起來,險些摔下床。
「你……你是誰?」她連退了好幾步,就是想要離那張喜床遠一點,心頭又驚又慌,萬一這事傳揚出去,又該如何跟相公交代?
當迎娣驚懼不安地攥著襟口……不對!她身上為何會穿著自己親手縫製的大紅嫁衣?不只如此,腳上還換上一雙全新的繡花鞋,連頭髮都被重新梳理過,再摸了下臉龐,更抹上妝粉,儼然就像個新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