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子甄藉著牆上的小洞瞧著,即便是那麼遠的距離,也能瞧見那兩個丫鬟煞白的臉龐。
那兩個丫頭面面相覷,顯然是因為這樣的驟變而慌了手腳,但到底是大戶人家出身的丫鬟,自有其應對事情的方式,平子甄瞧她們在經過初時的慌亂之後,一個人又是擰手巾為主子拭去冷汗、又是探著主子的額溫,另外一個則丫鬟掀起門簾奔出房門。
見狀,平子甄心知時間應該差不多了,自己的謀算能不能成,就看這一次了。
眼見鳳連城即使有丫鬟仔細的照拂,胸口依然越發急促起伏,彷彿隨時都會一口氣喘不上來,就這樣逝去,她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收回心思,沒有再多看下去,抬手小心翼翼地將剛剛被撥偏的畫軸給擺正,然後一溜煙地跑到早已和明悟約好的廂房裡頭。
才進房,她便走至桌旁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後靜靜地坐下,等待著。
十二歲是個半大不小的年紀,便是浮躁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是平子甄只要坐定,渾身便會莫名地籠罩著一股令人惻目的平靜氣息。
她水亮的雙目緩緩闔上,那模樣看起來真的很平靜,比起老尼姑打坐入定也差不了多少,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實很緊張,緊張得想要跳起來大吼大叫一番。
可是她不能,現在別說是跳起來大叫,就是擺出一個手勢或是揚唇淺笑,她都要在心裡盤算再盤算,就怕自己籌謀已久的計劃會落空。
經過幾次的調息之後,平子甄的心終於靜了下來,她可以從不遠處傳來的雜亂腳步聲感受到那些人的焦慮與忙亂,想來是鳳連城這個矜貴的主兒病況極為凶險,所以永覺寺中的裡裡外外都被驚動了。
不多時,她聽到沉沉的枴杖敲地的聲響,「篤篤篤」地彷彿每一下都敲在平子甄的心坎上,讓她的心跳隨著那有節奏的聲響上上下下。
即使手心都冒了冷汗,她依然端坐等待,並沒有讓自己亂了方寸。她深知自己出現的時機若是太早,或許她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現在的她需要的便是等待再等待……
「篤篤篤」的聲音一聲重過一聲,越發清晰地迴盪在屋子裡。
在幾個丫頭、婆子的耳裡,那便宛若來自地獄的聲音一般,本就蒼白的臉龐更加沒有了血色。
雖然誰都知道鳳家的嫡孫是個病秧子,五歲過後就沒有離開過藥罐子,如今就算逝去,也可以說是天命已盡,不關她們這些伺候的丫鬟、婆子的事,可偏偏鳳老太君早有言語,這些人若是伺候得好,便能消去奴籍,擇婿嫁人時還能得到不少的嫁妝;可若是伺候得不好……
這不好的後果鳳老太君雖然沒說,但她們幾個卻心知肚明的,賣身契掌握在人家的手裡,還不是主子說生便生,主子要死便死,最怕的是被發賣到那下九流的地方,一生受盡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隨著那聲響愈來愈大,四大丫鬟中,膽子小的落英已經渾身抖得不成樣了,若非落花攙著,眼看就要倒地。
「爭氣些,咱們主子吉人天相,可你這模樣若被老太君瞧著,不等主子有事,你就會先被打板子發賣出去了。」就憑落英這副哭喪臉,也足以讓憂心如焚的老太君覺得觸霉頭而火冒三丈了。
「落花姊姊,我怕!明明這兩日世子爺已經好很多了,為何突然會變成這樣?」她們姊妹四人的命繫於世子爺的身子上,看護起來自然小心翼翼,前兩日明明已略有起色,可如今竟忽然命懸一線,讓人怎麼也摸不著頭緒。
「一定是咱們幾個有些地方疏忽了。」落花讓落英這麼一問,心中也有些狐疑。她是四大丫鬟之中負責做主的,當機立斷對著落英附耳說道:「你立刻從後面出去,找幾個小和尚打聽打聽,最近這永覺寺還有什麼香客住了進來,最好連是哪方人士都打聽清楚。」
交代完,落花便塞了一個荷包到落英的懷中,然後手上用勁一堆,拍醒了還愣愣的落英,低喝道:「還不快去,要是主子有什麼事,又找不到謀算主子的人,你以為我們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她當然知道若是真有人要害鳳連城,必定是有備而來,憑落英這個心機不深的小丫頭想要找出什麼破綻很難,可除了落英年紀小,就算不在也不容易引人注目之外,她還真不知道能派誰去。
落花的喝斥讓落英終於警醒了些,她靈巧地在鳳老太君的大丫鬟掀簾子的那一刻,一溜煙地從廂房後頭溜了。
「連城怎麼了?」略略染著一絲滄桑的低啞聲音傳來,其中滿含著滿滿的著急,但邁進屋子的步伐卻是不疾不徐,一步接著一步,那節奏平穩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
自打鳳老太君進門,廂房內除了鳳連城那急促的喘氣聲之外,再無其他的聲響,每個人都繃得緊緊的,低垂著頭,雙眼緊盯著自個兒的腳尖,彷彿變成了石像。
見沒有人回答自己的問題,鳳老太君的眸子瞇了瞇,倒也不急著催促,任由大丫鬟伺候自己坐好,才緩緩地說道:「怎麼了,都啞巴了?既然連話都不會答,留著舌頭也無用,蘭葉,讓人把她們的舌頭都給割了吧。」
鳳老太君的脾氣那可是有名的不好,她說要割舌頭就真的會割舌頭的。
落花一聽,再也不敢裝沒事,雙膝一跪,連忙開口說道:「老太君息怒,不是奴婢們不說,實在是……實在是……奴婢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昨兒個吳太醫說世子爺的病好了許多,不日即可康復,可過了一夜,世子爺就昏迷不醒,奴婢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她一跪下就喊冤,還連忙把事情三兩句交代清楚,就怕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
鳳老太君眼中厲光迸出,殺機已現,「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沒錯?」
雖然知道殺了這群奴婢,對於鳳連城的身子也不會有任何的幫助,可是她心中的怒火需要有一個發洩的地方。
「奴婢自然有錯,可奴婢覺得背後之人若是不揪出來,就算奴婢們以死謝罪,世子爺的身子也無安好的一天。」
平素她自是不會這樣頂撞老太君,老太君可是鳳家最尊貴的主子,只要一句話便能決定自己的生死,她一個小小的婢子又怎敢對老太君不敬。
只不過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她不能不奮力一搏,但凡有任何一絲希望,她都不能放棄,她要救的不只是自己的命,還有其他三個姊妹的命。
「所以你認為自己不該領罰?」鳳老太君聽到她的話,淡淡地問了一句,那語氣雖淡,但其中的責難卻重若千斤。
「主子遭難,奴婢自該領罰,但奴婢卻不想瞧著殘害主子之人逍遙法外。」落花字字謹慎,生怕自己的說法空洞,無法說服老太君。
第1章(2)
「你便這麼確定連城是為人所害?不是你們照顧不周?」
身居後宅五十多年了,鳳老太君對於後宅的鬥爭並不陌生,她想過自己的嫡孫之所以纏綿病榻,是因為有人為了爭權奪利,喪心病狂地下毒手,可是這麼些年過去,她卻無法捉到任何蛛絲馬跡,讓她無計可施,只能將心裡的懷疑擱下。
如今這個丫鬟這樣斬釘截鐵,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奴婢與其他三個姊妹,一天十二個時辰,從來不曾獨留大少爺一人,便是熬藥也不假他人之手,本以為不會給別人可乘之機,誰知道還是讓世子爺如今生死難料,但奴婢已經讓落英去寺裡的膳房打探,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我都探不出的事情,你這丫頭倒真有信心。」鳳老太君面上帶笑,但眸中卻泛著冷意。
她扶著大丫鬟蘭葉的手起身,雖沒開口交代,但是蘭葉已經攙著她往內室走去。
鳳老太君一見躺在榻上呼吸急促且面色潮紅的鳳連城就快步走過去,彎身握起他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手,心中一陣疼痛。
她中年喪夫,晚年喪子,唯一嫡親的只剩下這個孫子,可那些人還是不肯放過他嗎?孫子當真沒救了嗎?
想到方才御醫一臉鐵青的模樣,她心中又是一緊,佝僂的身軀晃了晃,若非蘭葉眼捷手快地扶住她,只怕她就要摔了。
「老太君……」蘭葉見主子傷心,正要開口安慰,簾外卻忽然響起了落花低低的喝斥聲——
「我讓你去探消息,你就探出這個來?」因為心急如焚,加之滿心的絕望,落花顧不得鳳老太君便在裡間,急急地喝問著。
「落花姊姊,那小和尚說得有模有樣的,或許——」
落花看落英還要再說,又喝斥道:「你閉嘴,咱們世子爺是什麼樣尊貴的身份,豈能讓一個不知哪兒來的丫頭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