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窘得臉都紅了。
光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意。花嬸低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害臊,你不用勉強說出來。可是啊,少爺的個性我再清楚不過,你想指望他主動接納你的感情,不可能。」
翠微眉頭一皺。「為什麼?」
「因為過去很多事,我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花嬸歎了聲。「總之你想留在他身邊,非要你主動不可。」
翠微猶疑,好半響才掙扎吐出幾個字。「那您覺得……我該怎麼做?」
花嬸招招手。「耳朵過來。」
接著她在翠微耳邊嘀咕嘀咕說了一堆。
只見翠微嘴巴雙眼瞠大,一副她沒辦法、她辦不到的模樣。
「我不知道……」她不確定自己能否說得出口?
「相信我。」花嬸拍胸脯保證。「如呆你想得到少爺的心,聽我的話準沒錯!」
是嗎?翠微看著花嬸,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點頭。
「好吧,那我試試——」
第4章(1)
式樣古樸的「浸月邸」是緣山而建,所以在廳與房中,隔著一道彎月似的庭院,最尾巴尖端是黑羽的書房,再來是翠微目前住的客房,靠前是大廳,再來是花嬸朗叔的房間,中間最大一塊,自然是主子黑羽的廂房。
翠微真不愧是勞碌命底,醒來不過在床上休養兩日,她就像背上長了針似,直鬧著要進後院整拾田畦。
就剛才,她才撒嬌跟朗叔求了好一陣。現在她清楚了,宅子裡唯一她求得動的,就她的好好朗叔;其他兩個——黑羽跟花嬸,若知道她又臥不住想下床忙活,肯定不給她好臉色。
朗叔生眼睛沒看過這麼閒不住手的丫頭!他搖搖頭歎了聲,允了她的要求。
就這樣,嘴裡哼著小曲兒的翠微拿著一把竹帚,細心地從前院一路掃到後院。人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她細心將泥徑上的落葉往根處撥掃,就盼這些平凡無奇的枯葉,能滋育樹木,讓它們長得更高更好。
掃著掃著,人越往庭院深處靠近,猛一抬頭,便是黑羽書房。她心知不好教他發現她在幹麼,經過時還特別往窗裡窺探,就怕他人在裡邊,被他逮個正著。
她一吐舌頭。黑羽對她多好多凶,這兩天她可嘗怕了。她每次偷溜下床動動,回頭總會看見一雙眼不悅地瞪著自己,於是只好摸摸鼻子,嘴歎著長氣地臥回床上。
她雖然開心他記掛她,可偶爾,她還是會在嘴巴嘟囔他對她太嚴厲了。
連下床走動走動都不行——真是悶煞她了!
黑羽在,可大慨是累了,他正臥在書齋的羅漢床上,看樣子是睡著了。
睡著最好——她像偷兒似地放慢動作與聲響,只見穿著嫩黃色衣裳的她蝶似地穿過窗邊。
但是,窗裡一個聲響又將她拉了回來。
「不要——母后——您要就跟我一塊走——」
作著噩夢的黑羽雙手不斷揮舞,想拉回夢境中娘親的手。夢裡的他仍舊是孩童模樣,穿著上等絹衣,拚命扑打緊抱著他奔逃的花朗。
他滿心滿眼,只有他美麗的母后哭紅了眼,原本貴氣逼人的鳳袍,也沾染上大片大片的紅血。
「我兒——你快走——快走!」
「快放我下來,朗護衛——」夢裡的小男孩涕泗縱橫地喊。
「——母后!」一聲低喊,黑羽自夢中驚醒。
「少爺?」一見他神色有異,翠微立刻支好手裡竹帚趕進來房裡。「您還好嗎?」她睜著大眼關心地望著他。
他像失了魂似地怔怔瞪著她,那眼神,感覺像完全識不得她似。
翠微急壞了,剛才她在窗邊聽見他在睡夢中掙扎,不住輕搖他,終於把他搖醒了,可怎麼知道他醒來卻一副癡樣——
「您沒事吧?您還認得我嗎?我是翠微啊,古翠微,您記得嗎?」
黑羽回過神,頭個就望見她擔憂的臉。
「你說什麼,我當然記得你——」他揉揉額頭,方纔的夢境還歷歷在目,他才會一時恍了神,誤以為自己還是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孩。
他也不懂,這個夢已經好多年沒出現了,怎麼今天會又突然夢見?
「您剛的眼神……我好擔心……」見他沒事,她在安心的同時,眼淚也掉了下來。
剛才她真的被他嚇到了,就連眼淚也慢了好幾步才追著落下。
「你哭什麼?」黑羽沒好聲氣。他素來最痛恨在人前表露情緒,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可說也怪,打從這傢伙出現,他屢屢在她面前出糗。「你在這兒多久了?」
她抬手擦去眼淚。
「好一會兒了,我剛自您窗邊經過,聽見您一直在喊什麼『牡厚』,什麼放開我、一塊走的……」她頓了一下又問:「『牡厚』是誰啊?他做了什麼事惹您傷心了嗎?」
黑羽瞧她毫不驚訝,就知道她沒聽懂「母后」的意思。
八成,她當他是在喊一個姓牡名厚的人吧。
這也是她單純的地方。他四兩撥千斤地說:「只是作了一個噩夢,沒什麼——」不過他緊接著想起:「你怎麼沒在床上休息?」
翠微縮了下脖子,還以為他或許不會注意到的。
「我躺膩了,所以下床走走」她沒膽直說她在外頭掃地的事。
黑羽又用那種嚇死人的眼神瞪她。
「你是覺得傷不夠重,還想把自己身體搞得更不舒服?」他推她離開羅漢床。「還不回房躺下!」
「等一等——」她扭了下身搖頭。「我剛好有事要跟您說。」
他瞪她一眼才點頭。「說。」
她垂下頭,好努力才把話說出口。「您前兩天不是跟我提過,您……願意答應我一個要求?」
她早先不是說不用,現反悔了?他瞇起眼打量她。「你想到要什麼了?」
「對——」她深吸口氣,驀地抬起頭來。「我想跟您要一個機會——一個接近您的機會。」
黑羽表情驚訝,好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你——」他有沒有聽錯?她剛說的……真是那兩個字?
翠微垂下頭,臉頰紅得跟熟透的蜜挑一樣。「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太過出爾反爾,早先說得好聽,什麼該報答的人是我,我不應該跟您要人情的,但……」她邊說,邊緊張地扭著細長的手指。
黑羽順著她動作下望,發覺她指尖不再如初見時那般乾澀枯荒。
她確實有把他的交代記在心裡——他唇角微微一揚。
「但這個主意就是不放過我——」她終於按花嬸的吩咐說出口了,當然,這裡邊八成是她自個兒的意思,花嬸的意見只是幫敲了下邊鼓,給了她勇氣。
「我想要親近您。」
她深吸口氣大膽抬頭,直勾勾的眼神藏著羞怯——與滿滿的決心。
她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讀出她眼裡的堅定。
她繼續表白:「我對您……已經好久好久了……從之前偷偷躲在蘆蕩裡聽您吹笛子那時開始,我就已經……」
黑羽何其敏感,馬上發覺她偷偷隱掉句裡最重要的話——己經好久好久了——「什麼」?他審視她紅到不能再紅的臉龐,活到這把年紀,二十有七,他頭一次興起捉弄人的意念。
不知她怎麼應對?他邊說話邊想。「你話說得沒頭沒尾,我聽不懂。」
她瞠目結舌。她都說得這麼白了,他竟然還不懂?
「那——」
「做給我看。」他半垂下長睫露出促扶的笑,確實他此刻不安好心,他帶點惡意地想看她究竟能為「親近」做到什麼程度,而她寫在眼睛裡的決心又是到什麼程度?
「不然我怎知道你說的『親近』,到底是哪種『親近』?」
翠微一張臉皺得像吃了什麼酸牙的醃梅似的。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嗎,哪裡懂什麼「親近」的法子,當初花嬸點撥她,也沒教到她這一樣啊!
真是苦惱死她了!
可這節骨眼,她又不能告訴他等會兒,她得先去灶房問一下花嬸來再答覆他!花嬸交代過,她們倆私下的討論,可以偷偷做,但絕不可傳到少爺耳朵裡。
少爺最忌人家私下勾搭設計他什麼,每每知道一定發火——花嬸如此耳提面命。
見她猶疑不決,他有些欺負人的開心。這才對嘛,老是他在她面前做些不合自己個性的事,所謂風水輪流轉,他終也看見她手足無措了。
黑羽心裡得意,可表情仍舊鎮定,絲毫窺不出異狀。「做不出來就算了。我不可能答應這種不知底細的要求……」
「我做!」她猛地開口。
這倒新鮮了!黑羽手一攤,等著看她表現。
翠微雖有些憨傻天真,可她感覺得到,少爺能否接受她,就全看她這會兒怎麼表現了……她蹙眉苦思許久,冷不防一件事從她腦袋深處鑽了出來。
有了!
她喜不自勝朝黑羽靠去,憑著記憶抱住他頭,好純好真、絲毫不帶邪念地用嘴輕碰了碰他的額。
那軟軟微濕的觸感,教黑羽呆如木雞。他怔怔望著她。
「你——」他的心整個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