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我回家去了。」她告訴他醒來前作的夢。「我聽我娘說,人有時睡得太熟會醒不來,說不準就是因為跑去作夢了,我才一路睡了那麼久……」
黑羽一笑置之,俗話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對她這說法,他是不太信的。
充其量,他以為她只是身子太倦,頭傷得太重,才會一路昏睡了三天。
「這回害你受傷,是我不對。」他頓了下又說:「我欠你一次,看你要什麼,儘管開口。」
「什麼?」翠微倒聽不懂了。
「補償。」
這事他己經想了三日夜,能當著她面說出,不知他多寬慰。
「您是說我嗎?」她愣愣指著自己鼻頭。
「我是在跟你說話沒錯吧?」他反問她。
「我哪需要什麼補償?」她真的嚇壞了,渾不顧自己腦上的傷口,一骨碌爬將起來。「少爺您對我這麼好,又是收留我,又是幫我買衣買鞋,理當是我報答您——」
見她起身,黑羽一箭步壓住她。「別這樣,我說過你還不能動!」
「不不不……」翠微還想說話,可她越動頭越是疼,尤其是裹著白布的周圍,疼到簡直像有人拿刀在剌,最後她只能捧著兩鬟嘶聲隱忍。
「就跟你說了。」他自衣袋裡取出一青瓷瓶,旋開蓋扭,兩指各沾了一點壓住她額際,徐徐揉按。
他俯視動也不動的翠微,低問了句:「好一點嗎?」
第3章(2)
心上人兒就離自己這般近,只消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寬闊的胸口——翠微像木雞一樣瞪著黑羽前襟,在他手碰到她額際的瞬間,她早記不得她後腦上的疼,滿頭滿腦只剩下眼前人影,還有他一身有如在深林游了一圈沾染回來的好聞氣味。
「怎麼不說話?」
「您好香啊!」她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仍揉著她額際的大掌停了下,他想這丫頭該不會摔壞腦子吧?他一個大男人,身上哪有什麼香味?
翠微還在說:「您身上的味道,好像月夜河裡的蘆蕩……很清很雅,您聞過嗎?」
「這個?」他將手指朝她鼻頭湊。
「不是。」她習慣搖頭,結呆後腦又抽疼了。
「就說過別動。」他再次提醒,這回沿著她額角慢慢往上揉,他發覺指下有條硬筋,他每一碰,她便低嘶一聲。
「是這兒?」
這回她不敢再亂動,只咬了咬下唇充作回答。
「你後腦的傷還有些腫……」他指尖輕輕拂過她腦後的白布塊,不忍在上頭多施力。「過兩天腫退了傷口結癡,想怎麼動沒人會管你。」
「大狼呢?」她突然想到。「它還好嗎?」
「離開了。」他輕描淡寫,沒在詳情上多作說明。
可後來翠微從花嬸口中聽到,黑羽為了照顧那只野性難馴的野狼,費了多大功夫。開頭大狼對他很是戒備,每每過去幫它換藥,它總要張牙跟他對抗一陣,要不是大狼傷口未癒,加上鐵鏈子拴縛,說不定他早被它咬得全身是血了。
顧了它兩天,見它張口吃東西不再困難,他便把它放了。大狼也不留戀,四足一邁,不一忽兒就跑得不見蹤影。
「之前我在山下也曾遇過幾回狼,可從來沒見過這麼惡、這麼凶的。」回想它揚起後腿死命一踢的力道,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這點黑羽倒不覺驚奇,畢竟他幼年遇見的,遠比一頭狼還殘狠上許多。
他口氣清淡地說:「為了延續一點利益糾葛,別說是狼,就連人也會變得殘暴不己。」
「這就是您傷心的原因?」
不知什麼時候,原本端視著他衣襟的小臉抬了起來。黑羽被她一雙晶亮的眼瞅得心發慌,趕忙把目光下移。
但一移更糟!他冷不防發現,她微微噘起的粉唇,看起來竟讓他覺得……秀色可餐!
他心蕩了下,暗問自己是怎麼了?什麼時候,他竟學會注意姑娘家的嘴巴粉不粉嫩了?
他匆匆把頭別開,可礙於手上動作,他又不能真走——心晃了一下,他嘴就像長了腦子似的,自顧自問了起來。「你剛才說河上的蘆蕩,你常去?」
沒想到她一聽,臉就像西下的落日,耳根儘是紅透。
他一望就知她定是想到了什麼,而且事情還跟他有關。
「說。」
她嘴一嘟,心想他眼睛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才一望,他就望出端倪來了?
熬不過他追問的眼,她縮著肩小小聲說:「是我常上河心捕魚,那蘆蕩就一路漫著山腳長出去——您在巖上吹笛的時候該也常聽見吧?蘆葉被風—吹,便會????不住地響……」
聽到這兒,他尚察覺不出個中玄妙。「你去那兒做什麼?那裡有魚?」
她臉更紅了。「不是去捕魚,是去……聽您吹笛。」
他驚訝下望,不知什麼時候,她原本直勾勾看著他的眼忽兒又落到他前襟上了。從他方向看去,不只是耳根,她連下巴脖子都紅透了。
他心就像被人撞滿懷似的,霎時湧上連他自個兒也辨識不清的紊亂情緒。
「多久了?」不知怎麼的,他聲音變得好低啞。
「兩年……應該有兩年了。」翠微頭垂得更低了。
她想,要不是這一回河神娶親,朗叔見義勇為搶了她下船,說不準這時候她仍划著小船,眼巴巴地望著山崖,等著吹笛人出現。
她太純太傻了,渾然不知還可以另想法子接近心上人——比如托人打探,吹笛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黑羽緊盯她羞怯的臉,平靜的心湖因她的話漾起一波波漣漪。
所以他每回到崖邊吹笛,河上,總會有雙眼睛膩搭搭地瞅著自己?
而且還一路聽了兩——他停下揉按的動作,半托起她臉,逼她抬起頭來。
「為什麼?」明明他跟她素不相識,為什麼晚上她還要眼巴巴划船到蘆蕩,聽他吹笛?
還消問嗎?一顆純純少女芳心簡直就像印刻般的,直白寫在她明亮的眼睛,紅透的臉頰上了,他還堅持要問出個所以然——難道,真要她羞死是嗎?
就在兩人隔著半身距離癡癡相望時侯,外邊門上突然「咿呀」一響。
渾然不覺打斷了什麼的花嬸端著碗雞粥,一邊說話一邊踏進門裡。「少爺,午膳已經幫您準備好了,您可以歇歇手休息一下——」
說到這兒她才發覺房裡兩人的窘樣,一人是匆匆把手收回,一人則是坐在床上,滿臉不知所措。
哎呀,花嬸暗暗吐舌,她該不會不小心成了殺風景的程咬金啦?
「打擾你們說話了?要不要我再出去一會兒——」
「不,我是看古姑娘頭疼,幫她揉一揉。」黑羽滿臉不自在。向來冷斂的他,已經為翠微破了太多的例,現在的他,變得就連他自己也快不認得了。
望著花嬸詢問的眼,要不是身體不適,不然翠微還真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只聽見她支支吾吾附和:「對,少爺是看我頭疼……」
「藥我留著,」他旋緊青瓷瓶扭蓋,往幾上一擱。「我回書齋。」
花嬸笑嘻嘻地望著黑羽出了門,之後才轉過臉,瞅著翠微眨了下眼。「你們倆剛才在說什麼?瞧少爺走得急的——」
「只是說了一點……往事。」翠微哪好意思吐實。
什麼往事會讓兩人臉紅得跟晚霞一樣?花嬸年輕時又不是沒跟人好過,哪裡看不出兩人那一點情愫暗湧。反正她也樂見其成,她早做好了決定,把兩人湊一起。
「吶,雞粥。少爺特別交代的,你趁熱吃。」
翠微瑞過,連連謝了好幾聲。「這幾天,我一定幫您找了很多麻煩……」
「這什麼話!」花嬸一揮手。「我聽少爺說,你在他危急的時侯還幫了他一把,衝著這一點,就夠讓我跟你朗叔把你供起來拜了。」
「怎麼會是我幫少爺——」翠微趕忙說:「是少爺救了我才對。」
「要怪只能怪那隻狼!」花嬸啐:「不長眼,連人住的地方也敢靠近——」
花嬸細說了黑羽看顧狼的事。「要說麻煩,少爺握得才多哩!他不但得照顧那頭狼,還時不時過來看看你情況,你知道你頭上傷口,全是他一手打點。」
「是這樣啊……」翠微輕碰了下後腦的綁帶。「我那時昏著,完全沒有感覺。」
「你把他嚇壞了,我從來沒見過少爺對誰這麼關心過——他還說,只要你能醒來,不管要他做什麼事都行。」
他真的那麼擔心她——翠微一顆心又暖又甜。誰不喜歡知道心上人兒慇勤照顧自己的事?她當然不例外。
「少爺說他想補償我,他覺得是他害我受傷的。」
很像少爺會說的話。花嬸點點頭。「你怎麼答他?」
「我怎麼可能會跟少爺要什麼補償——」翠微一臉不可思議。
「傻孩子。」花嬸反倒斥了她一句。「你怎麼沒想這是個親近少爺的大好機會?」
『啊?」翠微瞠大眼。
「你先回答我。」花嬸取走她手上喝光的湯碗。「你對少爺什麼感覺?有沒有那一點點想跟他在一起的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