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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拳頭打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勁,這就是蒲恩靜此時的感受。董氏對女兒的疼惜是出自內心,寧可苦了自己也不願女兒受委屈,極盡所能地讓一家三口過得好。

  「二姊姊,二姊姊快來看,青青撿了兩顆雞蛋,是小花昨天和今天下的,給二姊姊吃,補身子……」

  身著一團紅,像個年畫福娃的小肉糰子跑了過來,兩條小短腿從略短的褲腿下頭露了出來,紮了雙丫髻的小臉蛋有些污漬和薄汗,跑得歡快,笑得也歡快的衝進蒲恩靜懷裡,兩隻高舉的手各拿著一顆雪白的雞蛋。

  「小心、小心,別急,二姊姊把這雞蛋弄成蛋餅兒,給咱們青青嘗嘗鮮。」一見到小女娃萌到不行的可愛模樣,蒲恩靜一顆心軟到化成水了,愛不釋手的捏捏她的粉嫩小臉。

  圓滾滾的眼睛倏地發亮,紅紅的小嘴巴咂咂嘴,分明垂涎得很,可說出的話卻讓人甜入心窩。「青青不吃,給二姊姊補身,青青等長大了再吃,二姊姊,青青很快就長大了。」

  軟糯糯的嗓音像抹了糖似的,怎麼聽怎麼好聽,專門是來討人歡心的,誰捨得和她搶食。

  「嘖!明明貪吃還說給二姊姊補身子的,那一句「很快就長大了」就把貪嘴的本性表露無遺。」董氏瞇著笑眼打趣,小女兒又來討東西吃了,難怪滿嘴的甜言蜜語。

  「娘,青青真的疼二姊姊嘛!二姊姊,青青最喜歡你了,娘是壞人,不給她吃。」蒲青青嘟起不開心的小嘴,努力地睜大眼瞪人,以為自己氣勢十足,好不威風。

  殊不知這模樣叫人莞爾不已,小小的臉兒氣鼓鼓的,一雙澄淨的眼眸裡滿是最澄澈的純真,令人看了,心口那說不出的愛憐和疼寵油然而生。

  「好,不給娘吃,咱們偷偷的弄好吃的。」

  蒲恩靜邊說邊朝董氏眨眼,看得董氏好笑又好氣,搖頭暗歎:一對寶貝蛋。

  蒲恩靜的廚藝不是頂好,可是除了刺繡和作畫,其實她最擅長的居然是各國各式甜點,因為蒲秀珍喜歡所以她就去學了,教她的糕點師傅還誇她盡得真傳。

  兩顆蛋能變出什麼美味甜食呢?

  只見蒲恩靜在院子裡拔了一把嫩蔥,家裡的糧食有限買不起白面,她用磨細的玉米粉代替,用搾出的油渣子和上玉米粉,再加點水調勻揉成團,最後以嫩蔥碎末加入麵團一同揉搓。

  不下油,直接貼著鍋邊干煎,等煎成金黃色再翻面,此時才加入少許油,將蛋打在餅皮上頭,沒等蛋熟便將餅皮往內卷,將半生雞蛋卷在裡頭,捲成竹子形狀的餅皮直挺挺的,趁熱氣未散前趕緊起鍋放在盤子上。

  竹片做的切刀以一小口一小口的份量切開,帶著焦香味的餅皮混著蛋的甜香,隨著竹刀切下,瞬間流出的軟甜蛋液滲入餅皮,光看就令人口水直淌。

  「好吃不?」蒲恩靜以竹子削成的尖叉插起一塊餅皮放入蒲青青口中,見她滿臉歡喜的直點頭。

  「好吃,好吃,二姊姊做得真好吃,跟上次的栗子甜糕一樣好吃。」蒲青青幸福得快說不出話來。

  「栗子甜糕?」

  董氏一臉困惑地看看這對相差十一歲的姊妹,她們似有啥小秘密似的,捂嘴偷笑。

  「娘吃餅餅,青青孝順你。」

  「不是說娘是壞人,不給娘吃?」小孩子沒記性,一會兒晴天一會兒下雨,沒個定性。

  「誰說的,青青幫你去打他。二姊姊,青青最乖了是不是,從不讓娘親傷心。」蒲青青很無邪的眨眨眼,將咬了一半的蛋餅吐出,塞入娘親口裡,咧著八顆小米牙,笑得好不開心。

  「是呀,青青最疼娘,誰敢對娘不好,咱們拳頭一掄打人去。」蒲恩靜笑著助威,心裡卻想著該如何改善家裡伙食。

  無米無肉的,一家三個女的都需要補一補,畢竟沒有營養的飲食哪來健康的身體,她得想想辦法才行。

  她的視線落在繡花繃子上的半朵月季,若再加上幾針使其更鮮明,宛如真花一般,是否能賣得高價?

  「打人,打人,青青幫忙。」肉肉的小手掄成拳,對空揮了幾下,好似真把壞人打跑了。

  看著兩個女兒沒半點正經樣的瘋言瘋語,董氏失笑,面露慈藹。「你這當姊姊的別帶壞妹妹,還不洗洗手上桌吃飯了,吃成兩隻小肥豬,明年就可以別買肉了,從你倆身上割。」

  根本不怕的小丫頭咯咯笑倒在二姊姊懷裡,手上還拿著炸酥的小魚乾,小指長度,酸酸甜甜的,有果子香氣。

  那是蒲恩靜為她準備的零嘴,窮人家也有窮人家的活法,吃不起昂貴的雪花糕就換個花樣來吃,河裡多得是免錢的魚蝦,扎幾束乾草往水草繁密處一扔,過個一、兩日再把乾草收回,往盆子裡甩兩下,不就落下半盆子的小魚小蝦了嗎?運氣好時還能撈到幾隻螃蟹和黃鱔呢。

  百年古寺慈雲寺香火鼎盛,主殿供奉著觀音大士,偏殿一隅是送子娘娘,香客絡繹不絕,尤其是每逢初一、十五,往來的香客更是多不勝數,香煙徐徐,繚繞三尺。

  寺廟門口有棵長了樹疙瘩的老楊樹,樹齡有好幾百年了,樹幹粗得有幾人環抱,樹蔭寬如傘,老楊樹下擺了幾個賣涼水和小吃的攤子,也有人幾簍水果往地上一放便叫賣起來了。

  老樹頭的凹洞處有張竹編小榻,它既不是桌子也不是平鋪在地,而是用兩條細竹條編成的吊繩吊起,繩頭各有個吊鉤,一邊一個在枝幹鉤牢,猶如吊床般的竹榻還放上幾個竹籃子。

  引人注目的是竹籃子是穿上衣服的,裁得方方的四角方巾繡上了柳條和桃花纏著籃筐,叫人看出那是個籃子卻瞧不見褪了色的竹子,提把上還用方巾扎出仿真的海棠花,風兒輕輕一吹,花瓣兒似乎跟著一動。

  「……那是在賣什麼?看起來挺有趣的。」

  「好像是帕子,遠遠看去像朵花……」

  「要不要過去瞧瞧?」

  「這……街坊鄰居的,去瞧上幾眼也好。」

  說人閒話者到處都有,只要有人就一定有家長裡短,幾個來上香的婦人聚在一塊,不三姑六婆一番實在心裡難受呀!

  禁不起好奇心,再加上一發現好東西就兩眼發亮,兩名婦人迫不及待的趕上前,搶著卡個位置。

  「周婆婆瞅瞅,這喜雀登梅繡得可好,你家喜妹快說親了吧,買條帕子添妝。」蒲恩靜笑得不卑不亢,眼神清澈得宛如山前湖水,映出滿山的湖色山光。

  她說話慢,動作也慢,慢條斯理的拿起一方月牙白帕子,不是上等的布料,摸起來有些粗糙,但是帕面一攤開,半幅喜雀登梅繡在左上邊,右下角是細膩的水紋,有種歲月靜好的寧謐。

  送人自用兩相宜,這圖有喜訊到的含意。

  「哎呀,真好看!跟真的沒兩樣,這喜鵲活靈活現的模樣像隨時要從帕子裡飛出來似的。」手真巧呀!把花朵兒都繡活了,真不知這是怎麼繡的,濃淡明暗配得恰到好處。

  「陳大娘,這塊枕套繡上榴開百子圖,意喻著多子多孫,二強哥剛娶杏花嫂不久,要不拿一塊回去墊墊枕頭,讓你年頭年尾抱兩孫。」古人的生育力呀,不容小覷。

  十七兒郎十六婦,當爹又當娘,蒲恩靜每每看到十來歲的少年少女手裡或抱或牽著稚子就心驚不已,尚未發育完全的身軀生兒又育女,實在是苦差事,自個兒都還是孩子呢!孩子帶孩子,一窩子心智未開的小娃兒哪教得出好的下一代。

  再者,生育是生死大關,娘親身子未長開便生子,難怪嬰孩夭折率相當高,連帶著早婚早育的父母也不長壽,二十一世紀是人生七十才開始,這裡人生七十居然是古來稀。

  在她原本的年代,長壽不是難事,醫藥與科技的發達,人造羊都發明了,要活到百來歲根本不是稀奇事。只是年紀越大越孤單,為了三餐溫飽,兒孫大多出外打拚,很少能留在故鄉承歡膝下。

  人情淡薄,人與人越來越疏離,骨肉親情在現實壓力下常被輕易地忽略,總以為日子還長得很,有得是機會孝順,殊不知一眨眼,那流水似的年華轉眼即逝,再回首已是白髮蒼蒼,孝順父母成了挽回不了的遺憾。

  「嘖嘖!真會說話,人長得漂亮嘴巴又甜,出得廳堂又入得繡房,將來誰娶了你都是天大的福分,你娘可要哭死了。」陳大娘一雙眼珠子死盯著象徵百子千孫的榴開百子圖,巴不得明兒個就能抱著白胖孫兒出來炫耀。

  「我也嘴甜,大娘買一條吧,十文錢一條喲!買十條送一條,我二姊說的,大娘用了我二姊繡的花帕子就會美得像帕子上的花一樣,又好看又美麗。」小小的童音甜得叫人心軟。

  一個胖娃娃從懸空的榻子下探出,個子不高卻拚命踮高腳尖的俏皮模樣讓人看了芫爾,忍不住摸摸她的頭,這一摸,不禁訝異那觸感竟是滑細異常,彷彿是上等的絲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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