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帶來的和蒲家的家生子確實不同,看緗素、綺羅無動於衷的神情,再瞧瞧冬菊、冬麥慌亂維護的行為,蒲恩靜心裡苦笑。能折服人心,折服不了人性,那是與生俱來的。
「日前我繡了一件以蘭錦技巧為主的繡件,剛好完成了,冬菊、冬麥留下,顧好正睡著的青青小姐,幫傑少爺鋪紙研墨,好好服侍著。」她的人由不得人欺負。
「是,大少夫人。」
「是,奴婢看著小姐,少爺。」
一高一低的回應,同樣帶著下位者的卑怯。
「緗素捧著繡件,綺羅打傘隨我出去,這天氣熱呀,人的火氣難免大了些。」
得煮些香軟的綠豆湯來降降火。
「是。」
夏日炎炎,吹來的風亦是熱的,蒲恩靜走得不快,徐徐上了廊橋,捉了把魚飼料餵魚,看色彩斑斕的錦鯉搶食,她咯咯笑出聲。
下了橋,她又悠哉悠哉的在朱漆小亭歇腳,仰面迎著風,感受熱氣中荷塘的水氣。
她不爭,是因為沒必要,得之在我,她有謀生技能不必依靠他人,丈夫只是多個人陪伴,但其實她一直認為她比較適合一個人,多了個伴反而容易分心。
主子不急,丫頭急,捧繡作、打傘的緗素、綺羅跟在後頭,她們看蒲恩靜越走越慢,甚至有賞花遊園的閒情雅興,一身汗的她們雙臂微抖,小腿打顫,直想求她走快些,她倆快撐不住了。
她們小心的將心中的不滿藏好,任由汗濕了衣襟,不斷冒出的汗水打花了妝容也不敢擦,模樣狼狽至極。
直到蒲恩靜覺得敲打夠了,才緩緩走向待客的正廳。
當她走到廳堂口,耳中傳來令人反感的嬌笑聲,以及那聽似言之有理,實則狗屁不通的非議——針對新上任的表嫂。
「真討厭啦!姨母怎麼腦子不清楚了,竟讓一表人才的表哥娶了個小鎮村姑,她識字嗎?能吟幾首詩?該不會連百家姓、千字文都沒學過吧!」她有什麼不好的,姨母竟然捨她就個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
「唉,天氣真熱,連著數日無風也無雨,田里的莊稼大概沒得好收成。絳衣,回頭讓胡管事去交代一聲,讓莊子上的下人多打幾口井,別到了要水用時沒水。」
看來是個熱夏,端午一過是火燒天,得在屋裡多備幾盆冰。
絳衣,緋衣,綾衣,緹衣四人是胡氏身側服侍的一等丫頭,絳衣穩重,不苟言笑,卻最能配合蘭夫人一時興起的裝傻。
「姨母,你看我不比那個村姑差呀,為什麼不讓表哥娶我?!我飽讀詩書,更彈了一手好琴,是江蘇一帶頗負盛名的才女,娶妻當娶柯麗卿,多少人為求我一詩而甘願受風吹日曬雨淋啊。」可她看都不看一眼,一心癡戀著充滿男子氣概的表哥。
「果然一入夏人就發懶,老是和瞌睡蟲有約,坐也坐不住的直打盹。緋衣呀,拿點清涼膏來抹抹,好醒醒我這腦袋別老往下沉。」蘭夫人又顧左右而言他。
「姨母,你說我若與那村姑論詩,誰會勝出一籌,呵呵呵……想當然耳,我想讓也讓不成,人家隨口便是出口成章,沒學識的村姑會什麼,一片、兩片、三四片的數葉子嗎?」她眼中迸射出妒恨之光。
蘭夫人眉頭一蹙的揉揉額側。「是不是昨夜的湯不新鮮了,我這腸胃鬧騰著,綾衣,我的白花油呢?快拿來,年紀大了不是這邊遭災便是那邊遭難的。」
一個說東一個答西,終於忍不下去的柯麗卿帕子一扔,不滿的哼道,「姨母,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和那個不要臉的村姑有關。」
慣於矯揉做作、惺惺作態的柯麗卿是胡氏的外甥女,她母親是胡氏的庶妹,因嫡庶有別的關係,姊妹的感情比水還淡,少有往來,掛著姊妹之名卻無姊妹之情。
再者嫡長女嫁得好,十里紅妝嫁入巨富蘭家,夫妻和睦,舉案齊眉,羨煞不少待嫁閨女。
而庶妹的婚姻卻充滿坎坷,嫁妝少不說,還嫁了個會朝妻子揮拳的丈夫,從年輕就是個命苦的,直到生下柯麗卿的弟弟柯正文才稍微好過些,有兒子當靠山底氣也足了。
但是人是不知足的,家境還算過得去的柯麗卿羨慕蘭家的富裕生活,才六、七歲大就常往蘭家跑,撒嬌、賣乖地纏著她表哥不放,打小就立定志向要嫁入蘭家享福,誰也不能阻止她,她可是當少奶奶的命。
胡氏從外甥女小時看到大,對她愛誇大、自我吹捧的個性知之甚詳,因此十分不喜,也從沒想過讓她嫁入蘭家。
可是小輩來走動,她總不能毫無理由便將人趕出去,只能裝作不知道外甥女喜歡自己兒子,每次都故意把話題轉開,免得她自作多情,得了個話頭便會錯意的四處宣揚。
儘管如此,柯麗卿還是不死心,想盡辦法要接近蘭泊寧,一副非他不嫁的模樣,直到他火速訂了親,將蒲恩靜娶進門,她才氣得扭頭就走,好一段時日不肯再到蘭家。
「夠了,左一句村姑,右一句村姑,你真當自己是名滿天下的才女嗎?寫兩首見不得人的酸詩就沾沾自喜,有本事上京考狀元,我便用金子給你打座「女狀元」匾額,讓你背著遊街。」沽名釣譽的草包好意思自稱才女,可笑。
金子做的「女狀元」匾額?那得多重呀!
聽著始終坐在一旁的丈夫毫不留情的譏諷,廳堂外的蒲恩靜又開心又覺得好笑,暗暗動容,女子再有才也考不了科舉,更遑然是榜上掄魁,他是捨不得她受辱方說這話。
「表……表哥,你怎麼可以對我這般惡毒,我對你這些年的情意你會不知嗎?我的心,我的身都是為了你而生,就連你包下挽月閣的水靈月我也睜一眼閉一眼由你去,我是個能容人的。」雖然私下裡她巴不得撕了那賤人的臉,讓她再也不能以妖媚的艷容魅惑男人,但明面上絕不會表現出來。
水靈月?外頭的蒲恩靜輕盈若蝶的長睫輕輕一撲。
「我已經成親了,多說無益。」蘭泊寧冷酷地揮開表妹的手,對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視若無睹。
他是有妻子的人,豈能和別的女人勾纏不清。
見他不為所動,毫無憐惜之色,柯麗卿做作地放軟了嗓音。「那是你不清楚那村……那女人的底細,她在嫁入蘭家前就有個相好的情哥哥,人家自小兩情相悅,情意綿綿,聽說都論及婚嫁了,只差請媒下聘。」
「麗卿,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要仔細衡量,不要以為說出口的話不用負責任,我們蘭家從來沒有對不起你。」蘭夫人語重心長地看了向來不親的外甥女一眼,眼中流露出對她人品的失望。
「姨母,那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你到臥龍鎮上隨便捉個人一問,都能倒豆子似的把這事說得詳盡,還有人說她自殺過一次呢,就為了那負心的男人。」
「住口,你再多說一句,不要怪我把你扔出去。」蘭泊寧冷著臉,兩眼著火似的通紅。
「大家都知道的事又不是我不說就無人知情,那女人的父親是教書先生,她在耳濡目染下對喜讀書的文人情有獨鍾,表哥你是生意人,哪能和她那一身書卷味的青梅竹馬相提並論。」她就不信拆散不了他們。
柯麗卿所知的種種傳聞都是從她最好的閨中密友那聽來的,她的好姊妹出身良好,擁有幾件「錦上添花」的繡裙,兩人閒聊時聊起這件事,好友才一臉神秘兮兮的轉述這些傳聞。
當時她一聽,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以蘭家的家風絕對不可能接受不貞的女子為媳,不管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第8章(2)
「你……」
「表哥,我也是為了你好才說出實情,不想你被蒙在鼓裡,被人當傻子恥笑,你要是喜歡挽月閣的水靈月就納她為妾,我很大度,能接納她,你實在沒必要為了心中有別人的女人煞費苦心,人家放在那男人身上的感情有多重……」
的確很重,到了不得不尋死的地步,那個傻女孩把男女情愛看得太重了,所以才有她的附體重生,門外的蒲恩靜心中附和。
這是個歷史課本找不到的時代,不像唐朝開放,有些類似明朝,男女防線十分嚴謹,見了面也不可多談兩句。
因此原主與顧雲郎的書信往來、私相授受是為世人所不容的,她不死,沒法見家中娘親,厚顏活著只會淪為恥辱,在被背叛與他人不認同的煎熬中,她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解脫——死亡。
感覺眼中有什麼熱熱的,許是原主死前殘留的最後一抹悔恨吧。蒲恩靜抬高藕臂擋住直射而下的陽光,嘴角的笑意苦中帶澀,她覺得太陽很大,曬得人眼睛發酸,起霧了。
「大少夫人不進去嗎?」看她往原路返回,綺羅忍不住問出疑問。大少夫人為什麼轉身就走,不為自己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