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吧,她是犯賤界的翹楚,誰都賤不贏她。
齊穆韌沒進柳氏房裡守歲,在過去幾年,為了替她鞏固掌中饋的權力,年節期間他都留宿在柳氏房裡。
柳氏的精明能幹、凌厲手段從不曾在他面前出現,他眼前的她是一貫的溫柔、一貫的體貼,偶爾他會覺得,娶妻子娶的就是這樣的一份溫柔婉約,其他的皆是多餘。
只不過今晚,在團圓桌上,全家人都到了,包括曹夫人、齊穆風、父親的庶子庶女們,連上不了檯面的侍妾姨娘通通到齊,獨獨不見他的正妃。
她會怎樣看待這回事?滿腹不平?怨恨惱怒?
過了今晚,恐怕整個王府的人會更不把她放在眼裡吧,幸而,柳氏並不曾在用度上對她苛薄,該給正房的一應用例,半點無刪減,否則她的日子大概不會太好過……不對,她能制壺掙身家,應該不至於讓自己太難過。
所以這個年她是過得好、還是過得不好?
念頭興起,她的身影在他腦中繞過好幾圈,他越來越想解開這個答案。
於是在眾人散去後,他破了往年例子,往清風苑走來。
他過來這兒時,各種不同的想像在腦中盤旋,他設想過許多種狀況,淒涼、安靜、孤獨、哀傷,他甚至準備好看見一個在樹下暗自垂淚的孤獨身影……卻沒想到,他一腳跨進清風苑的半月門,就聽見她嘶吼激昂的歌聲。
歌聲、笑聲,屋裡的燭光很亮,將她們笑著跳著叫著的身影照映在窗上,快樂得像是天上掉下數也數不清的銀錢。
有好幾首歌他根本聽不懂她在唱什麼,但後面那首他聽懂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於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她這是在埋怨?埋怨她一覺醒來身邊沒有人陪,還是在強調孤獨萬歲?
穆笙的話在他耳邊響起,弟弟從來沒有那樣鄭重地對他說話,那是第一回,為的是沒見過幾次的嫂子。
穆笙說:「二哥,如果你對葉茹觀無心,就放她走吧。」
他挑眉,話還沒出口,但雙生子的心有靈犀,讓穆笙已明白自己想問些什麼,隨即補充道:「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句話讓他很不開心,濃濃的眉毛往下拉,一瞬不瞬地看著弟弟,態度和穆笙一樣鄭重,他依舊沒開口,但穆笙依然明白他在懷疑些什麼。
穆笙歎口氣嘻皮笑臉說:「大哥放心,我對嫂子沒有異心,我只是欣賞她的才華,這種有才有慧的女子,有權利得到更好的生活。」
齊穆韌耳裡聽著屋裡嘶吼吶喊的歌聲,那只能用不忍卒聽來形容,但是這樣的女人,誰敢說她過得不夠好?
找一個沒人認識,青份的所在,燒酒一杯兩杯三杯當作是笑虧……
她越唱越起勁,而他笑了,她分明就比他更快活,穆笙還說什麼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背靠著院中大樹,他靜靜聽著她的歌聲,看著她扭腰擺臀的身影,看她在桌子上頭跳上跳下,舞著不協調的肢體,又唱起他聽不懂的歌,他不理解歌詞,但他看見她的快樂。
說實話,他有幾分訝異的,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快樂放縱?可以這樣無視形象禮教?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她這輩子從未展開過眉頭吧。
縱身、躍上樹梢,齊穆韌找了個好位置坐下,靜靜看著屋內的喧嘩,他的心受了影響。
笑容溢上嘴角,凝重的眉頭卸下,一縷快意輕鬆悄悄地爬上他的臉龐,他並不知道自己在笑,只知道這個晚上會不斷在自己的回憶裡重複出現。
第十四章 皇上的壽禮(1)
新年要到元宵節後才過完。
大年初一,王府上下盛裝打扮,入宮給皇太后、皇上拜年,曹夫人領著王府長房、二房、三房進宮,齊穆笙沒有成親,自然是一人出門,而齊穆韌則帶著柳氏、夏氏進宮,徹底忽略葉茹觀的存在。
進宮前,齊穆笙到清風苑一趟,問她想不想去見見皇貴妃?阿觀超俗辣,對她來說,權力鬥爭和戰爭同性質,她不是那種能建功立業的人,還是別搶著去當炮灰。她想也不想地問:「過新年,宮裡貴人賞的東西會很貴嗎?」
齊穆笙的回答是用手指重重敲了她的額頭,於是她理所當然地說:「沒好處的事,我幹嘛浪費力氣。」
而大年初二,葉府並未如曉初想像中地派人請葉茹觀回娘家,這讓阿觀徹底明白,在這兒,她還活著,以一種空氣式的方法活著,你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碰不到她,而她卻活得逍遙自在。
既然沒事做,阿觀便開始投入工作,曉初氣惱地說:「大家都在休息,主子幹嘛瞎忙和?」
「哪是瞎忙,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呢。」
「主子就不擔心嗎?王爺不重視主子,娘家也不能依靠,往後日子要怎麼過啊?」
阿觀笑得滿臉燦爛,她捲起袖子,擠出可憐的小老鼠,說:「靠這把力氣過活啊,別人不看重咱們,咱們就看重自己,別人不能依靠,咱們就依靠自己。這天地間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也沒有尋不出道理的壞,不付出、光盯著別人要給什麼,給多了、樂一樂,給少了、嫉妒到眼紅,那種日子才辛苦呢。」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琉芳遲疑問。
爭身份、爭地位、爭存在感,這個時代的女人,世界太小、目光太淺,可以爭的東西有限,只能在男人身上不斷競爭。
阿觀想了想,回答:「一座小池子,許多魚兒在裡面生活,可是魚越來越多,池子卻越來越乾涸,魚只好想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壯、更有力氣,好去同別的魚爭搶更多的空間、食物。
「可是,不遠處就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為什麼它們不肯試試看奮力一躍,說不定能跳進大海裡呢。」
「要是沒成功,魚跳出池子卻沒跳進大海,會在陸地上死掉的。」琉芳說「沒錯,因為害怕,所以大家都不敢嘗試,只好在池子裡,天天、日日,不斷地、持續地和其他的魚相爭。王府是池子,而我們是那些魚。」
「所以嘍,主子就算不喜歡,也得爭。」曉初接話。
「不,我選擇另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琉芳問。
「每天把池塘邊的泥土挖掉一點點,持之以恆,慢慢地挖出一條通往大海的小水道,水道一通,就能游進大海了。」
她原想說:我本來就不是池塘裡的魚,我只是站在岸邊觀戰的第三人,要進池塘玩水或下海嬉戲,任憑我心。
但這些不是她想要琉芳傳的。
隔天,琉芳進了景平居待了一陣子,柳氏賞給她一個荷包,裡面裝了兩錠銀子,還讓她帶回幾盒脂粉送給阿觀。
阿觀與琉芳兩兩對望,她們沒有多話,心底卻已有了幾分默契,阿觀明白,琉芳再也不會出賣自己,而琉芳暗下決定,再不做對主子有害的事。
接連忙過幾天,阿觀做出幾把壺,有松樁、矮梅、林泉、歲寒三友,還做了一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開創宇宙洪荒的絕世好壺。
這種形容很難懂?
講白一點吧,她做了個立體美女,讓美女側臥在壺蓋上,纖肘托腮,美目顧盼,香肩微露,裡面的肚兜若隱若現,她不知道燒起來效果怎樣?會不會窯裂?但她確定的是,若成功的話,這把壺鐵定好賣,尤其是那種吃重鹹的男人,絕對會把它帶回去收藏。
她本來想做個裸女的,但是在現代,裸女壺是藝術,在古代,裸女壺會變成罪證,做為她被綁在木樁上烤乳豬的大罪證,罪名是:破壞社會善良風俗。
古代沒有這種罪名?好吧,換種說法,「淫蕩下賤,以低俗物品勾引男人犯罪」如何?
在這裡生活幾個月,許多事她瞭解得夠透徹了,男人好色絕對不是男人的錯,因為他們需要廣大的田野來播種,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他們每個晚上在床上幹的是愛家、愛國、愛子孫的鴻圖大業。
那麼男人好色是誰的錯?賓果,答對了!是女人,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山、好水、好田原」。
所以,朋友啊,戳人的無罪,被戳的叫淫賤,老師在教有沒有在聽?有沒有聽、有沒有聽!千萬千萬記住「施比受更有福」。
把木炭放進窯中,阿觀低頭看著火焰燃燒的情形,剛開始她連起火都很困難,之前她失敗過好幾窯,沒辦法,她用慣了電窯,很難適應這麼原始的燒陶法,幸好月季的舅舅是個燒陶工人,阿觀二話不說,使重金把人給聘來,才能燒出上回那批成品。
她想,倘若還有機會回現代,她一定會是人見人誇的烤肉高手。
「主子,什麼時候才要幫我們畫圖樣?」
曉陽個性嬌憨,性格耿直,沒有多餘心思,只想著,主子都是對的,她被葉茹觀修理那麼多次還不怕死,實在多虧了她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