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下覺得胃部一陣翻攪,那種情況大大不妙的感覺排山倒海地向她襲來。
她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只覺得自己像是被貓逼到牆角的老鼠,而那隻貓正忙著封她的老鼠洞。
彷彿意識到她的目光,在電梯門快關上那一剎,慕風在電梯裡意味深長地望著她。
門很快關上。
她的心隨著那扇緊閉的門而惶惑終日,無法開朗。
下午兩點多,有個大客戶想開美金帳戶,她幫他寫了些開戶資料,隨即帶客戶到三樓VIP室找另一名投資專員辦理相關手續,她則自己搭電梯下樓,卻看到老羊端著咖啡走了進來。
「嗨!大嫂。」老羊友善到極點,高分貝和她打招呼。
「別這樣叫我!」子榆低聲喝止,順便迅速看看四周,幸好沒有別人。
「呃,那好吧。那個葉小姐,你想喝咖啡嗎?」老羊從善如流。
「不要。」說完,隨即反悔。也許她該弄清楚慕風和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老羊聳聳肩,走過她面前。
「等等。」子榆突然叫住他。
「咦!」
「我們找個地方,聊幾句?」
「成!那就到我的辦公室去吧,那裡隱密。」
子榆滿懷心事地跟著他走進一間寬敝的辦公室,隨即無可避免地和慕風的眼光對個正著。她氣得轉身。
「你沒告訴我他在這裡。」子榆有些不滿。
「那是因為你沒問啊。」老羊故作委屈。
「我在這裡,讓你感到很困擾嗎?」慕風問。
「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子榆脫口而出。
「比起你帶給我的困擾,我應該比你仁慈不止百倍吧?」
「……」她知道他說的對,所以無言。
「兩位,喝杯咖啡吧。」老羊端了兩杯咖啡過來。
子榆接過咖啡,還是把心裡的疑問給說了出來。「你到底想怎樣?」
慕風聳聳肩。
「目前沒有很明確的想法,不過我已經把辦公室南移到這裡來。我想,我應該會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想,想想看我們該怎麼走我們的下一步。」
他冷眼看著她的不安,好整以暇地說著他的計劃,像一隻貓凌遲著鼠兒那般,遲遲不願給個痛快。
子榆一口咖啡都沒喝,便把咖啡杯放下。是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了,但不是「我們」,是「她」的下一步。
「我離開座位太久了,該回去上班了。」
說完,抬起下巴,挺直身子走了出去。
老羊看著她的背影,再回頭看看老大。「老大,你這算是宣戰嗎?要是她又跑了,你要怎麼辦?」
「她不會再有機會了。」他說。
「啊?」不會嗎?要是她連夜帶著孩子來個遠走高飛也不無可能吧?
老大真願意冒這種風險嗎?
「幫我跑一趟幼稚園,繳清歡歡從現在起念到明年的所有費用。還有,子榆住的地方沒有冷氣,飲水機也壞了,找人去裝冷氣,換掉飲水機;電視機上面有一疊帳單,全拿去處理掉吧。阿嬤要是不肯,你就跟她說是我的意思。下午兩點我會親自過去拜訪她,請她在家等我。」慕風吩咐。
「好,我會在兩點前把這些事全處理完畢。」老羊承諾,隨即拿起車鑰匙出門。
開著車往大嫂住家的方向,老羊還是不太懂老大的意思。安裝冷氣有點道理,可是把大嫂的帳單全處理完,她不就更可以高枕無憂的離開了嗎?
子榆在座位上發呆。
離開這裡。
是她從慕風辦公室回來後的第一個念頭。可是她能上哪兒去呢?
當然為了不讓慕風找到她的下落,她們遠從基隆搬到姨嬤住的高雄來,害阿嬤離開住了六十幾年的基隆。當年阿嬤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她知道阿嬤一定很捨不得離開從出生就住到老的基隆,現在阿嬤都七十幾歲了,她怎麼忍心讓她再去適應人生地不熟的環境?
還有歡歡,她要怎麼跟女兒解釋她們要搬家的理由?
就算阿嬤和歡歡體恤她的難處,她還要重新找工作、找房子,租房子還要一筆押金,此刻她連上個月的租金都還在籌呢,哪有餘錢可以繳房租押金!還有歡歡,真要離開這裡,搬到新住處也得重新找幼稚園,學費也得重新繳納;至於找工作,現在經濟不景氣,她真的可以馬上找到一份工作嗎?
這叫沒有積蓄的她,是越想頭越痛!
「想什麼?想得這麼認真?」
一道男聲在櫃檯正前方響起,桌面上還放了一束鮮花,今天是粉色的海芋。
子榆回過神來,歉然地對客戶微笑,「陸先生,真不好意思,今天要辦什麼呢?」
「領空白支票。」一直熱烈追求她的陸雅夫笑說。
「好,請稍候。」說完,低頭開始忙著作業程序。
不久,她把空白支票放到他面前。
「謝謝你。這束花跟你的制服很搭,送給你。」陸雅夫說。
他是與合作社往來約一年多的新客戶,每天十點至十點半左右來,一走到她的櫃檯。每隔兩天送她一束花,是社裡人盡皆知的事情;起先她會拒絕,但他總有各式各樣的古怪理由要她收下花束。
到後來,她也懶得拒絕了,把花收下,然後道謝,他就會微笑離開。
她依循慣例,對他說了聲:「謝謝。」把花收下。
可是這回他卻沒有微笑離開,他問她:「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需不需要我幫忙?」
她的心被猛烈撞擊一下。幫忙?是的,她肯定非常需要,尤其他是個律師。
可是,找他幫忙,那便意味著她得把自己的過往攤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這是她能承受的嗎?
不,她得再想想。
她回他一個微笑。「謝謝你,我很好。」
心裡卻在OS,你好個鬼!
但陸雅夫顯然不相信,他把名片放在櫃檯上,翻轉過來寫了一支電話。「有事,打這支電話給我,這是專線,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到我。」
子榆看著他,眼裡有絲感激,只是一閃即逝。
「好。有需要的話我會打給你。」這是一年多來,她除了說謝謝,對他說最多話的一次。
此刻,她自覺像要溺斃,哪怕是一片薄薄的浮木,她都忍不住要緊緊攀住它。
第4章(1)
一直以來,因為他是慕家的獨子,他的人生更像是已安排好的,只能照著劇本走。他是家里長輩的傀儡,在疼愛他的背後總夾雜著長輩們自己的愛慾和權利慾,至於他真正在乎的,從沒人替他想過,他也從沒想要爭取過;遇到子榆之前,他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子榆闖進了他的生命中,純屬一場意外。
他一個留級生和學校模範生一起離家出走七天;回來後,子榆未婚懷孕,他被子榆的父親提告,然後他們在一筆巨額交易下和解,條件是二十三歲的他必須娶十八歲的子榆。
為了他的妻女,他第一次自覺到自己是一個男人,有應該負起的責任,所以他同意奶奶的安排到美國讀大學。誰知,八個月後,他被告知他的孩子在他家的醫院早產過世,老婆離家出走。
他覺得自己被命運狠狠揍了一拳,為了找出真相,他離開自己的原生家庭,在外公的資助下,建立了匯融集團。
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子榆的下落,那是因為他心底一直深信,他和子榆之間,應該不只是因為年少輕狂的一場性事所衍生出來的一場人生鬧劇。
可他真的能肯定嗎?
這六年來,他像獨自定在幽暗不明的迷霧中,不知道自己曾經相信的是否到頭來卻騙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應該和子榆談一談,可她的態度夾雜著不安和抵抗,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些什麼,即便他知道她心裡確實有著恐懼,但他知道,除了躲他,她怕是不會多透露一個字了。
但他還有子榆的阿嬤。
那晚,他要從她家離去時,他從阿嬤的眼神裡看到深深的無奈;他知道,想要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從阿嬤那裡探知了。
十分鐘後,他把車停好,獨自按著門鈴。
子榆的阿嬤來開門,抬頭看了他一眼。「來啦。」隨即讓他進屋去。
茶几上有著花生糖、芝麻糖、醃漬酸梅和一大杯白開水。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不覺笑了起來。
「阿嬤,你還記得啊。」
「阿嬤當然記得,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東西。」
他先嘗了一顆酸梅。沒錯!這是她老人家自己醃漬的酸梅,酸甜軟Q。
還透著一股花香。好久沒吃到了,真是懷念啊。
「阿嬤,你還在自己醃酸梅啊?」他隨口問問。
「小歡歡喜歡吃嘛,家裡也很少買什麼零嘴,所以我就醃個一大罐擺那兒,她想吃就自己夾來吃。」她解釋。
聽到女兒跟自己的相似處,他顯得很開心。
來好嬸指了指冷氣和飲水機,很平靜地說:「這些都裝好了,謝謝你。」
「阿嬤,我才應該謝謝你願意讓我幫忙。」
「聽到你這麼說,我心裡有好多感慨。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要她們母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