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清澈的雙瞳出現了迷亂的神色,永琅心中有股怪異的抽痛感。
他最反感的不是她的善良和仁慈嗎?不是最想破壞她身上的一切美好嗎?當看到她璀璨如明珠般的眼眸蒙了塵,他不是最應該感到痛快得意嗎?為什麼會對她心生憐惜?
永琅厭惡自己心中居然會有想要疼惜她的想法和念頭。
「大哥,因為我,害你殺了人,你心中一定很痛苦吧?」月音的語氣中充滿了自責和內疚。
「什麼?」永琅怔住,驀地大笑出聲。原來她的迷亂和不安是為了這樣的理由!
「你笑什麼?」她茫然不解。
永琅笑著站起身,抬起右腳重重踩在椅凳上,從靴子內側拿出一把短刀來,擱在她面前。
「我可不是那種會因為殺了那兩個畜生而覺得痛苦的人,誰敢招惹我,我都不會輕易放過他!」他的笑眼掠過一道森然冷光。
月音的臉色在看到那柄短刀時倏地刷白,駭然驚望著他。
他竟然隨身帶著短刀!
永琅冷冷地注視著她驚惶失措的眼,像在嘲笑她的無知。
「其實,我就算不殺他們,也一樣能救你的命。」他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纖細的頸項。
月音震傻住,感覺到他的手指若有似無地在她頸際敏感的肌膚上游移,他的手很大,手指很修長,幾乎可以罩住她的臉。
「是嗎?那、那為什麼……」她完全僵住,本能地想躲開他,但是渾身卻動彈不得,所有的知覺都在感受著他手指的觸碰。
「因為他們把你的身子看光了,所以我非殺了他們不可。」他凝睇著她慌亂的神情,邪惡的手指緩緩撫摩著她的頸。
「那……說到底,大哥還是為了我的清白著想的。」她驚慌地感覺到他的手指移到了她的嘴唇上,柔柔地輕撫著。
「清白?」他低聲輕笑。「你要這麼說也行。」事實上,正確的理由更接近於自己的私有物被偷窺的感覺。
自己的私有物……
當這個想法一躍入腦中,他的面容霎時一緊,神情怔然失神,彷彿陷入某種不可解的迷障中。
「大哥……」月音怯怯地輕喚了聲,微微側開臉,想避開他擱放在她唇上的手指。
永琅眨了下眼,似乎剛從夢中醒來,眸光落在被他指尖揉弄得異常紅潤的下唇,情不自禁地緩緩傾頭吻上她。
月音被突然落下的吻徹底嚇呆了,當她真真實實感覺到唇上柔軟濕熱的觸感時,一陣羞慚讓她驚慌得急急往後傾身,直接從凳子上仰面摔跌在地。
「你……怎麼能這樣?」她駭然搗住失盡面色的臉。「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是我大哥呀!」
永琅臉色驟變,一股不可解的怒氣猛烈襲來,踩在椅凳上的右腳憤然一踢,將椅凳重重踢翻。
月音嚇得連連後退幾步,看見永琅用憤怒的眼神看著她。她從未見過永琅臉上出現如此詭異的神情,散發著濃重的邪氣和怒意,令她害怕得想逃。
他彎下腰想要拉起她,她卻驚慌地揮開他的手。
「我們不可以這樣!不可以——」她倉皇地從地上爬起來,狂亂地奔出「沁風苑」。
永琅深深吸氣,怒氣四射的雙眸緊盯著她狂奔的背影,胸膛急遽起伏著。
「誰是你大哥!」他伸手推翻了桌子,摔爛滿桌的菜餚,但是狂怒的氣焰並沒有因此而消散。
這輩子,他說過無數的謊言,但他生平第一次為了所說的謊話如此後悔。
他不知道自己將會為這個謊言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但是,可怕的懲罰已經悄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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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日,永琅天天往外跑,孤魂野鬼般地在京城四處遊蕩,在茶肆、酒坊、賭場、妓院中穿梭流連,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把允禧給他的一千兩銀子花得一乾二淨。
能大把大把花銀子的感覺不是應該很爽快嗎?不管走到哪裡,都被奉為上賓般慇勤款待,這不就是他渴望了一輩子的富貴生活嗎?但為何真正得到了以後,卻沒有預期中的那種痛快與滿足感?
雖然在揮撒銀子時的那一瞬間感到非常暢快得意,但銀子花光了以後,內心的感覺卻極度空虛。
原以為,有了尊貴的身份和揮霍不完的金錢,他就可以得到這世上所有的一切,但是在他迷醉於男歡女愛的肉慾遊戲時,腦中不斷出現的卻是月音的臉,還有月音推開他那一剎那的驚恐眼神,因此他得不到一點享樂的喜悅和快感。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來有些東西,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這一切都是他作繭自縛,怨不了任何人。
月音已經是他的妹妹,只要身在這個謊言和騙局裡,他就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她。
入夜時分,他拖著狂歡酒醉後疲憊的身軀回到王府。
「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兩個時辰,差點就要睡著了。」
經過幽暗的前院,他聽見前廳傳來說話聲,轉眸望去,竟是永璨。
「你等我?」真意外,沒想到生平第一次有人等門,而這人居然是永璨。
「天哪,酒氣沖天,真是受不了!你才進京沒多久就墮落成這副模樣?永琅,我說你也太沒定力了吧?」永璨從前廳走出來,皺緊眉頭看著他。
「有事嗎?」他一點也不想聽人囉嗦。
「當然有事。我問你,你要這樣墮落到幾時?」
「到我膩了為止。」他浪蕩地一笑。
「好,那這樣的生活你還要過多久才會膩?」永璨不悅地瞪著他。「我可不希望你毀了慎靖郡王府的名聲,傷阿瑪的心。」
「毀了慎靖郡王府的名聲對我有什麼好處?你也把我看得太蠢了一點。」永琅冷冷一笑。
「到目前為止,你是還沒有幹出驚動阿瑪和皇上的蠢事,但我還是要提醒你,身為皇族宗室,最好要潔身自愛。」
「說完了嗎?」他冷睇永璨一眼。在做任何事以前,他都會先想清楚結果再決定要不要去做,他從來都不是衝動行事的人,因此當有人自以為是的想教訓他時,最令他難以忍受。
「看在你上回救了月音的分上,我願意試著相信你一次。」
「好啊,多謝你。」永琅笑得萬分輕蔑。「還有什麼想說的一次說完,我累得很,沒力氣陪你閒聊。」
「要不是看在阿瑪和月音的分上,我才不想幫你!」永璨幾乎被他的態度惹毛了。
「隨便你。」永琅無所謂地聳肩,傲然地繞過他,準備離去。
「等等!」永璨抓住他的手,蹙眉斜瞪著他。「阿瑪有意讓你進皇宮任干清門一等侍衛,你意思如何?」
永琅微微一愕。這個差事聽起來似乎不錯,但是與皇帝太接近,豈不是讓自己成為老虎眼前的獵物?一不小心,他也許就會被吞吃入腹,連根骨頭都不留。
「我不去。」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想死無葬身之地。
「你不去?」永璨驟然怒喊。「雖然皇族宗室子弟可以不必務農、不必經商,只需領朝廷俸銀就能過日子,但是有個差事做,日子才不會過得太懶散,而且你也不能再這樣墮落下去吧?」
永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王府阿哥的日子確實很無聊,我就是過得太無聊了才想到外頭玩,如果有個差事做也好,否則閒得發慌,我都快病了。只不過,我希望這個差事可以離皇上愈遠越好。」
「可不是人人都能輕易親近皇上的,你還真不知好歹!」永璨瞪著他。
「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我很愛惜我的這條命。」他詭魅地笑了笑。
「皇族宗室就算犯了罪,皇上也不會輕易判處死刑,你想被皇上殺頭也不是容易的事。」永璨難得以開玩笑的口吻對他說話。
「不管怎麼樣,我不進皇宮就對了。」麻煩就在於他這個皇族宗室是冒充的,有十個頭都不見得夠皇帝砍。
「要不這樣吧,內務府武備院還有個管理四庫的缺,你去不去?」永璨看他的神情和說話的語氣都軟化了許多。
「內務府武備院是做什麼的?」永琅疑惑地問。
「武備院是負責製造和儲備各種兵器、甲冑的地方,每當皇上行圍、大閱時,都由武備院負責。」
永琅默默地看著永璨,他很驚訝永璨居然是真心地想幫他。
「這個差事已經離皇上很遠了,你可別又有意見。」永璨一副不容他拒絕的表情。
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他沒理由不接受。
「好,我去。」他乾脆地點頭。
「好極了!阿瑪知道你的決定一定會很高興的。」永璨用力拍他的肩。「那咱們就說定了,明日一早你就隨我進宮去。」
「進宮?」永琅愕然,挑起眉看他。
「放心,內務府武備院離大內遠著呢,不是皇上會涉足的地方。有人在內務府待上一輩子,也沒見過皇上。」永璨忍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