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不妙,瓦慈心想。而且,那是一個「她」。
「結果,我們的人才剛把她的家人與機密資料搶救出來,還來不及撤退,建築物內部就二度爆炸,那時我才發現,她沒有說出全部實情。」
瓦慈追問道:「什麼實情?」
迪克看了她一眼,「那裡被安置了多顆炸彈,預計在不同時間點引爆,那女人明明知道,卻絕口不提。」
「好過分!」瓦慈喃喃。
「最大的那顆,被放在地下室機房。」身為天堂角的主事者,儘管接過的任務多到難以計數,但迪克永遠記得這一回。「那是整座建築物最重要的地方,瓦斯、空調、電力、水等等的總開關都在那裡。」
「而且,那也是最重要的地基位置,如果被炸毀,整棟建築物也會搖搖欲墜。」西森像意識到迪克在做什麼,幫忙補述。
「沒有人被困在那裡吧?」瓦慈轉頭問里昂。
里昂的喉結動了動,仰頭喝了口啤酒,沒回答。
「把人救出來後,第二輪爆炸發生時,我們各自被困在不同的地方,我在大廳。」班克斯的聲音透過連線,從遙遠的法國傳來。「那裡情況還好,除了門口被堵住,沒什麼好煩惱。壁爐上有威士忌,旁邊有長沙發,醉了也能躺下來睡一覺。」
「我跟婕馨被困在一起,在廚房,要是營救時間拖得長一點,也不怕被餓死。那裡什麼沒有,食物最多。」阿奇親暱的捏了捏武婕馨的小手。
「我在雜物室,鐵架上是一桶一桶強鹼清潔劑。」西森撇了撇嘴,「那個小房間的燈管一開始就壞了,很暗。」他只說了這麼個細節,其他便不再著墨,彷彿要掩藏什麼。
是恐懼吧。瓦慈直覺的猜。
但她沒有心思多想西森,她在想別的。
自這個話題起始,里昂就沒說話,向來哇啦哇啦叫的大男人,反常的一言不發。
這男人,她懂。他很英勇,有英雄情結,參與這種大事件,他一定會想辦法救更多人,事後也會不吝惜的大大褒揚自己,因為他總以自己為榮。可直到現在他還是沉默著,讓她好不安。
「那你呢?」她忍不住用手肘頂了頂身邊的男人「你在哪裡?」
里昂不想提,但西森、阿奇、迪克看了他一眼,於是他知道,夥伴們執意重述往事,就算他自己不說,他們也會通報。
他歎了口氣,「我?我抽到了鬼牌。」
瓦慈懵了懵。
見她不解,他又說:「我在地下室,機房。」
啵!
蘋果汽水的玻璃瓶掉在沙灘上,發出小小的輕響,細碎泡沫在沙灘上蔓延開來,隨即被細沙吸盡。
瓦慈抓緊了里昂的上臂,「機房,那個最重要又最危險的地方?」
就是知道她會這麼簷心,他本來才不想說。他抓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嗯。」
「你為什麼在那裡?」
「我去檢查總開關。」
「就你一個人去?」她有點譴責的瞄了迪克一眼,不自覺的。
「還有其他三個人,不過,我剛好第一個進去,然後就爆炸了,門口被堵住。」里昂吸口氣,用輕鬆的語氣說:「今天月色這麼好,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就別提掃興的事了。」
阿奇偏偏唱反調,「我永遠無法忘記救出里昂的那一刻。」
武婕馨也說,「嗯,我也忘不了。」
「別說了——」里昂試圖阻止。
「很慘!」班克斯截斷他,力道很重。
瓦慈猛然醒悟到,她是在場唯一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他們有心提起,便是要讓她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他看起來很糟嗎?」她探看其他人,問。
西森瞥了里昂一眼,「他哦,破破爛爛的。」
「……破破爛爛?」她遲疑的問,「你是說衣服嗎?」
「不,我在說他,里昂.布裡克。」西森用拇指跟中指拎著啤酒瓶,食指指向里昂,「他,破破爛爛的。」
無預警的,她的心口絞了好大一下,五官皺了起來。「這是哪門子形容法?」
「白描法。他全身都是傷,髒兮兮,衣服上染了血,人奄奄一息。」西森說。
武婕馨也說:「就算出任務時,我們看過各種慘況,但看到他那樣子,也覺得保不住他。」
「里昂傷得很重。」迪克也說,細數他身上的傷,「我記得他肋骨斷了三根,肺被戳傷,左手被掉落的水泥塊壓住,手骨裂傷,腳也骨折,皮肉傷無數。」
光聽就痛!她喃喃,「不管後來發生什麼事,我希望你當時就暈過去。」
「沒有哦。」西森稍嫌輕快的回答,「他很虛弱,但沒昏過去。」
阿奇在一旁默默的照顧篝火。
「在救援過程中,他很冷靜,思緒也很有條理,他甚至分析情勢,讓我先去救其他人。」瓦倫斯終於開口,說道:「說真的,我本以為必須很努力說服,才能讓他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先救他,我設想過他歇斯底里的可能。」
本來想阻止討論的里昂,咧嘴笑了。「原來在你心裡,我是那麼不理性的人。」
「那時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誰知道你理不理性?再說,就算認識又怎麼樣?在死亡跟恐懼面前,很少有人能理性。」瓦倫斯說。
瓦慈聽得一頭霧水,「爸,你是去……『救』人?」她難以相信,「怎麼救?」
迪克接口,「我來解釋當時的情形。在第二次爆炸之後,他們各自被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到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外交官說的話與實際情況不符,但已經不能增派人手進去救援——」
「為什麼?里昂被困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瓦慈大急,「那是正需要人手的時候,不是嗎?」
「明知情況危險,還送人進去,等於要他們送死。」迪克悍然搖頭,「我不能做這種事,只能讓他們五個人就地檢查,結果是建築物內還有多顆定時炸彈。」
「那……有趕快用破壞機具把堵住的門口清出來嗎?」瓦慈問。
「那座建築物建材特殊,一般破壞機具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真正有能力排除狀況的大型機具,當地沒有,從外地運過去,光是拆解、上飛機、再組合,就要耗上至少三天,里昂他們等不起。」
明知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年了,可初次聽聞的瓦慈還是很慌張,「那怎麼辦?」
「說真的,當時只能做最壞的打算——損失五個天堂角菁英。我們邊調大型機具,邊用現有的工具開挖。」迪克頓了頓,才說:「直到瓦倫斯聯絡我。」
迪克看了瓦倫斯一眼,見他比了個「請說」的手勢之後,才繼續說:「你父親提出一個大膽的計畫,在他說之前,我沒想到可以那樣做。」
為「盡快得到答案,瓦慈直接轉頭問父親,「你建議了什麼?」
瓦倫斯心中淡淡驚喜,原本抱著雙膝的手放了下來,回答道:「用炸藥炸出通道。」
她又驚訝又有點生氣,「都已經炸成危樓了,你還要再炸?」
瓦倫斯說理給她聽,「只用中小型機具開挖,速度上一定來不及,那只是挖個心安而已,沒用。」
「難道你用炸的就不是在冒險嗎?」
瓦倫斯心平氣和的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研究炸藥的配方,靠著化學藥品的選擇及份量的拿捏,我可以控制爆破範圍。」
第8章(2)
「當時,你有把握救出他們嗎?」她緊張的問著,沒察覺到,這是多年來,父女第一次有來有往的對話起來,內容不再局限於道歉與沉默。
「老實說,」瓦倫斯早察覺到了,心裡受到震動,卻竭力不動聲色,「沒有。」
「沒有?」她提高音調。
「當然沒有。」瓦倫斯橫了她一眼,「我之前做爆破實驗,外部環境都受到控制,就算做炸彈,準備時間也很充裕,但委內瑞拉那個廢墟,是我第一次在現場依實際情況調配藥品,不但時間趕,不確定性因素也多,怎麼可能有把握?」
迪克在旁補充,「我們當時有找來另一個合作對像管時鋒,他是建築專家,他研究過藍圖,幫瓦倫斯衡量情況。」
她才不管有什麼專家,她的里昂當時命懸一線!「你……你都不怕再炸死更多人嗎?」
「再」這個字,灼痛了瓦倫斯的心。他知道女兒不可能認同他以前做的事,但直接聽到,感覺更傷。「我當然怕,但是——」
迪克柔聲切入,「瓦倫斯一開始就對我說明利弊了,我也知道他的爆破可能有不完美的結果,但是經過評估,指望他勝過指望大型機具運達,里昂他們也都清楚情況,同意由他來。」
「可是……」她的腦子亂昏昏。這群人都瘋了嗎?「那是炸藥!」她轉頭看著里昂,「你也同意讓他亂來嗎?」
知道她激動,里昂謹慎的開口,「瓦倫斯不是在亂來,他一步一步,小規模、小份量的引爆……」
「你不是在最危險的地方嗎?那裡不是還有瓦斯管線什麼的嗎?不是還有其他炸彈嗎?怎麼禁得起一步一步的炸?」她慌得思緒都亂了。「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一個炸彈引爆另一個,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