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了口氣,「瓦慈,只是吃飯打個照面,對你沒那麼難,對我卻很重要。」
她大聲抗議,「他是我父親,我才是他的女兒,這種事怎麼可能對『你』很重要?」
里昂沒有回答。
曙光島上,供應天堂角成員吃飯的餐廳僅有一家,它是自助式。
站在生菜區,瓦慈將萵苣與小黃瓜切片夾入盤中。這是餐廳裡最冷門的一區,天堂角那些鐵錚錚的男子漢們頂多夾過一輪,就不再光臨了。
考慮到里昂已經是她的男人,為了健康著想,她應該多弄盤草給他——
「小慈。」她身後,傳來低聲的呼喚。
她握著夾子的手僵住。
該死的,他為什麼要來跟她打招呼?他難道不知道她不想面對他嗎?
「小慈。」瓦倫斯又喚。
這一區沒有別人,她無法假裝沒聽到,或加入別人的聊天,藉故無視他,只能別無選擇的轉身面對。
她神情呆然,「爸。」
「小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麻煩帶給你。」瓦倫斯說。
縱然知道道歉沒用,但他仍想表達心意,「這幾年,我把那些事收拾得差不多了,照理說,不該有人再用你來威脅我。」他不想找借口,可是……「老阿里應該信守諾言,把手上的資料毀去,但他沒有,小阿里才能攻我不備。」
「如果每個人都信守諾言,這世界的問題至少會少掉一半。」她木然的說。
「如果早幾年知道老阿里還保留我的老底,我一定會請人去毀掉。」瓦倫斯急切的說:「你相信我!」
她慘笑一下,「我沒有不相信你。」
這就是最難的部分,她絕不質疑他解決這一切的誠意,她也相信他千不願、萬不願把災難帶到她身上,可問題是,他怎麼想的都不重要,事情依然在發生。
為此,她很難心無芥蒂。
而現在,她的心板上多了里昂,對他發生感情,讓她感覺更凌亂。里昂是為了解決這團混亂而來,每當她多想一下時,就不知道該惱怒父親的無能為力,或者慶幸他帶來了麻煩,讓她與里昂相遇。
怎麼想都不對,悶氣倒是積了一堆,她很難嚥下,「你的道歉我都聽見了,但我還是不想跟你說話,也不想假裝沒事的跟你寒暄,那很虛偽。」
瓦倫斯一臉懊喪,「……我懂。」
「瓦慈、瓦倫斯。」恰在此時,里昂走過來,「你們在聊什麼?」
看他一臉期待父女大和解的表情,她就有氣。他看著她父親的神情,比她還像他的親生子,他們之間到底有過什麼?
「換你們聊吧,還有,你——」她拿來一個深盆,夾了大量萵苣、豆苗、西蘭花、胡蘿蔔片,把它們堆得高高的,推給他,「把這一盤統統吃掉!」
「瓦慈……」里昂好震驚。他不過是為瓦倫斯製造一個機會而已,有必要這樣懲罰他嗎?
「不許剩下!」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開。
不遠處,迪克看著這邊,若有所思。
第8章(1)
經過里昂的解釋之後,瓦慈才知道,現在行動的重心,落在班克斯那裡。
班克斯用偽裝身份,跟小阿里搭上線,成為他的座上賓。這段時間,他已經摸清法國宅邸的內部設計與警報線路,也做了周全的準備,只要窺準時機,就能潛入地下室,偷走她父親的資料。
夠幸運的話,要再過一陣子,小阿里才會發現他手裡的鐵證不見了。
「可是,偷走資料又能如何?難道小阿里不會對外嚷嚷嗎?」她疑問,「只要他把記得的事往外說,我父親的身份不還是會曝光?」
「一次解決一個問題,先把無可狡賴的資料毀了,下一步再來思考怎麼對付他。」里昂嘿嘿詭笑,「之後要鬥倒小阿里還不簡單,他得罪的人可多了,彼此串一串,準能黑了他,讓他說的話沒一句有人信。」
正說著,迪克打內線電話過來。
「今晚開月光派對,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出來參加吧。」
等他們到時,潔白沙灘上已經升起篝火,月亮高高掛。
這顯然是Firework自己人的派對,除了班克斯遠在法國,不在現場外,其他人都到了,迪克也在座,瓦倫斯當然也是。
自從那天短暫交談幾句後,父親沒再試圖跟她說話,她也不曾主動攀談,倒是里昂去跟他泡過幾次茶。每次回到她身邊,他都一臉莫測高深,企圖吸引她注意,她當然不會問他們聊了什麼,就算好奇也不問。
不能讓這個男人以為他能左右她的每一件事,他會得意忘形。哼。
「你們來了。」阿奇動手開了一瓶啤酒,一瓶蘋果汽水,武婕馨幫忙遞給他們。
一張長形餐桌被搬到潔白沙灘上,酒紅與淺棕雙色桌巾襯著,廚師做的美味海陸大餐放在淺色陶盤上,看起來很美好。
他們打屁閒聊,連線到法國,在鏡頭前秀了晚餐給班克斯看。
「別開玩笑了,我在美食之都巴黎,難道會羨慕你們那幾隻龍蝦,幾塊牛排?」班克斯淡淡的說,嘴角一抹淺笑,說明他其實歡迎這樣被騷擾。
終於,所有人吃飽喝足,坐在沙灘上,看著藍空中又圓又大的月亮,聽海潮來回捲動的聲音。
雖然國籍、年紀各不同,性格也互異,但他們看起來感情很好。瓦慈心想。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忍不住要問,「自然而然就變成一群好朋友嗎?」
「小傻蛋,如果順其自然,」里昂慢條斯理的說:「我們不可能變成『好朋友』……唔,『朋友』這字眼太拗口了,說『夥伴』比較對味。」
「對,不可能。」西森第一個同意。
「不能再同意更多。」班克斯也有同感。
阿奇聳聳肩,「我人比較好相處,跟誰都可以是好朋友。」
「但也可以都不是。」補上這一刀的,竟然是武婕馨。「我們不可能自然而然就走在一起。」即使是她跟戀人阿奇。她在心裡補充。
多人中,武婕馨的話比較踏實,瓦慈信了。「為什麼?」
「里昂太放,太招搖,太喜歡引人注目。」班克斯越洋開第一槍,撇了撇嘴,「不可取。」最後這一句,他說得冷冷的。
里昂不甘示弱,「班克斯情感內斂,為人冷漠,嘴巴不好,高高在上的樣子很欠揍。」
西森看了看武婕馨,「婕馨多數時候太貼心,容易委屈自己,可強悍的時候又太尖銳,不是個好相與的女人。」
武婕馨沒有回敬他,反而是對枕邊人開涮,「阿奇太愛玩,除了冒險與玩樂,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太上心,很難抓得住。」說這話時,她其實有戀人心事。
阿奇沒察覺,露出淘氣如小男孩的笑容,「西森年紀最小,城府卻最深,腦子成天亂轉一個性愛較真,常常會讓大而化之的我很困擾啊。」
「至於瓦倫斯,」迪克笑聽他們互相攻訐,慢吞吞的接口,「在正式相識之前,對天堂角來說,他是敵對陣營的人。他專幫邪惡勢力製作炸彈,造成損傷無數,我們跟他是涇渭分明的兩方人馬。」
「真的。」里昂點頭附議。「要不是他沒跟天堂角直接槓上,我們早就收拾掉他了。」
聽里昂那一本正經的口氣,瓦慈差點笑出來。這幾天,是誰老愛跑去找她父親泡茶聊天?還說要收拾他呢,怎麼可能?
就在笑聲跳出來之前,她發現在場的人都沒有笑意,趕緊咬唇忍住。
聽里昂與迪克的意思,他們都不認同她父親以前的作為,認為他干了壞事。但如今,他們卻一起坐在篝火邊,已然形成一個團隊。
為什麼?
「在接下那個任務之前,我、里昂、阿奇、西森、班克斯只是點頭之交。」武婕馨緩緩說道,「是那個任務把我們拉在一起,也因為它,我們認識了瓦倫斯,欠他一份天大的恩情。」
所以,父親的出現,對Firework的人來說很重要?
瓦慈看了看父親,他靜默的坐在一旁,雙臂抱膝,雙眼凝視月亮,彷彿不覺得自己是話題主角。
此時的他看來很平凡,兩鬢髮白,像尋常老人。
這幾天,她見過他好幾次,實在想不明白,如此樸實無光華的一個人,為什麼成為眾多黑暗組織搶著要的目標,甚至讓外阿里的人追著她,滿世界亂跑。
「尤其是我。」里昂喟然說:「我欠瓦倫斯最多。」
她瞇了瞇眼,想到,「這是不是你之前說過,『既不是秘密,也不能隨意說出來』的那件事?」她低聲問里昂。
「對。」
「究竟是什麼事?現在可以說了嗎?」她問。
沒等里昂回答,迪克直接開口——「五年前,有一天,我接到一宗緊急救援委託,委內瑞拉有一棟華宅被安置炸彈,也被引爆了。」
「嗯?」那該不會是她父親放的吧?瓦慈忐忑不安的看了眼瓦倫斯。
「那座華宅屬於某國外交官,由於之前天堂角接過她的委託,有過幾次不錯的經驗,我立刻派里昂、班克斯、婕馨、阿奇、西森,以及其他八個人飛過去救援。」迪克露出苦笑,「當時,因為時間緊急,加上我信任她,於是採信了她的所有說詞,沒在安全上多過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