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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寄秋

  說得滔滔不絕的杭君山突地悶哼一聲,捧著腹彎下腰,齜牙咧嘴痛呼起來,一口鮮紅的血噴吐而出,面色慘白地跪倒在地。

  不過他臉上帶著痛楚,可嘴角卻揚得極高,明明被佳人傷了內腑還笑得萬分開心,兩眼含情,注視著漸漸遠離的背影。

  幸好他是醫者,到處是治內傷的藥草,隨手一摘便可自療。

  只是,他這未來娘子未免出手太重了,萬一力道偏失了幾分,她豈不是未嫁先守寡?

  唉……疼吶!

  第四章

  食腐根。根細抓地漫爬,葉小似莖上綠點,好長老墳墓地,細根可食,味略苦帶澀。食用清腸,卻先有腹絞難耐之痛,塗抹有養顏之效,初時會生出如屍斑之點狀物,然,可忍之人將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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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寫意原是官宦之友,其父曾官拜兵部尚書,自幼是受寵的官家千金,舉凡身邊所用的、所吃的皆是上品,婢僕十數人只伺候她一人,宛如皇室公主。

  可她不曉得一名尚書郎能有多少薪餉,供應一家奢靡生活,身為元配的母親穿金戴銀,好不貴氣,九位姨娘綾羅綢緞上身,佩玉端明珠,明媚動人,從毋需煩惱******銀兩從哪裡來。

  直到一隊官兵衝進府裡,又翻又掀地扛走一箱又一箱的金銀財寶,腳煉手煉一銬,哭哭啼啼的家眷全被帶走,連個僕人也沒留下。

  那年她七歲,正是懵懂無知的年紀,一夕驟變的家空無一物,她根本不曉得如何活下去,溺愛她的大哥甘願受死,將她塞入僅容一名幼童藏身的暗壁後,因此逃過死劫。

  稍長後她才明白父親犯的是通敵賣國罪,他平時不僅侵吞國寶,私藏夷國進真的貢品,還收賄,默許買官行徑,並搜括民脂民膏為己用,搞得百姓苦不堪言。

  但株連九族的重罪,卻是因他收受外族重金,暗地裡將軍事重地佈兵圖送交他人,置國家興亡於不顧,以至於將全族性命送掉。

  她是罪臣之女,也是蘇家唯一的倖存者,獨留的血脈,如今她已一十八了,卻依然無法忘懷午門外的斷頭台,親人們沁沁而流的鮮紅。

  於公,是他們蘇家對不起皇上,定罪受刑是必然的,可於私,蘇家除了父親跟幾名兄長外,其餘人皆無犯罪,不過是受株連處分罷了,這樣殘忍的做法,皇上就沒有對不起他們蘇家上百餘人嗎?

  沒有答案,因為骸骨不會說話,所以,她學醫不是為了救人,生死有命,人各有定數,除了自救別無他法。

  「寫意,妳身上繫著的罐子裝什麼?」杭君山的話把失神的蘇寫意拉回。

  他這算是因禍得福吧!她那一掌打斷他的肋骨,他自行治療後仍有諸多不便,急於將他送出谷的佳人便弄了輛載貨的牛車,一路載他入城。

  只不過拉車的老黃牛垂垂老矣,兩眼老花,腿骨無力,走三步就得停個一步喘氣,走走停停快不了,真應了那句老牛拖車——慢吞吞。

  「裝你的保命符。」要不是為了這東西,她可能會考慮直接把他埋進千塚谷會省事得多。

  她跟師妹的急性子不一樣,跟師父打賭之後,她還是打算先回谷裡遇過清幽的日子,反正她只是非常想知道九轉魂生丹的療效,但又不是現在就得用到,所以不急。

  前兩天,清墨來信跟她訂了點藥丸,她突然想到師妹身上有個好用的東西,便跟她要了,東西到手,現在得想的是誰剛好用得上,為了找那個「誰」,她決定出谷。

  也才會繼續忍受這只嘮叨的麻雀。

  「那妳得收好,啊——難不成那裡面裝的是妳特地為我求的平安符?妳這麼做叫我好感動,我相信妳不管做什麼都是為我好……」只有打斷肋骨不是為他好,純粹是因為……害羞,大概是怕姑娘家找不到借口跟他同行。

  寫意真的是心慈良善又嬌羞的美貌女子啊——

  她娟秀的眉尾抽動了一下。「誰說那是平安符了?你什麼時候看到我出谷?不出谷我怎麼求平安符?」他真有把白說成黑的本事。

  況且,她若求了平安符也會掛在他身上,掛在她自己身上幹麼?他腦子是能用的嗎?

  「所以妳是偷偷摸摸趁我睡著時去求的?自己一個人出谷太危險了,尤其妳又是如此纖弱的美人,萬一……」

  「閉嘴,還是你想我踹你一腳?」讓他滾落車下,不再擾人。

  「別這樣,我苦中作樂嘛!瞧我扭傷腿又傷了內腑,一條命去了一半,不讓我發發牢騷,哼上兩句,人會悶出病來的。」他頭頭是道地說著,自認遵循醫理。

  「嫌悶?」她喝地停下牛車,回身一瞅。

  看她臉上的冷笑有別以往,杭君山心頭跳了一下,以往相信她凡事為他好的信念不知怎麼的,有一瞬間瓦解。

  「不悶,不悶,和妳聊天十分愉快,是我畢生榮幸。」

  「是嗎?我也是這樣覺得。」看他似乎鬆了一口氣,蘇寫意隨即又說:「但我覺得一個人霸佔杭神醫實在太浪費,既然你是百姓愛戴有加的杭大夫,不讓你發揮所長似乎過意不去。」

  他口水氾濫,就讓他對著黎民蒼生說,省得她耳朵長繭。

  驚覺她的用意,杭君山連忙求饒,「寫意妹子,蘇姑娘,言語上多有得罪望請海涵,我這殘破身子羞於見人,妳就別……」

  太遲了,為時已晚,忍耐到了極限的蘇寫意快意地一掀布簾,嬌聲一揚,「慈心聖手杭君山在此,有病看病,有傷治傷,無病無傷拿藥強身。」

  一時間,蜂擁而至的人潮如市集,將牛車包圍得水洩不通,爭先恐後的求診問單,讓行動不便的杭君山徒呼負負,大喊吃不消。

  在人群湧至的同時,重新蒙上面紗的蘇寫意已飛身一躍,如燕般的輕盈身軀躍上酒莊二樓,斜倚雕花欄杆做壁上觀,無視他發出的求援眼神。

  可憐的大神醫明明自顧不暇,可一見到扶老攜幼的病患一靠近,醫者父母心的他又不忍拒絕,硬是拖著一身傷言笑晏晏,視病如親一一問候,不見厭色的診脈開單,笑意始終不減。

  「他怎麼還笑得出來?恍若無事似的,難道他不覺氣鬱檀穴,污氣下沉,一口腥膻欲去還留地凝聚胸口?」看著擺著一張笑臉的溫雅和善男子,蘇寫意有些困惑了。

  人生或死,不見得就是快樂的分界。死,有可能是一種解脫的方式,活,也可能是無止境的拖累。

  救與不救,也許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不在這裡病死,有可能會在別處被人砍死,何不頂應天命該走就走?

  百齡高壽古來稀,除了健朗到令人頭痛的師父外,她還沒見過有人活得高齡還能開心,毋需兒孫操心自得其樂,四肢健壯無憂無慮。

  這些貧病交加的黃口小兒早就該死了,留在世間有何用處呢,鎮日哀鳴等人施捨,這餐吃了下餐無著落,生不如死。

  世界上多得是死此生好過的人,到底……到底這個傻子杭君山是靠著什麼信念過活的?

  當大夫賺銀兩嗎?看他穿梭人群,即使對方滿身生瘡爛疤,他依然給予溫煦笑容,依舊不以為忤,就算他們一文診金也不給,仍不吝救助,能賺得什麼錢?

  「姑娘既然看得出來他身上帶傷,必也是習醫行醫之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共為萬民造福。」

  身後傳來低沉男音,神色倏冷的蘇寫意微惱一時大意,竟讓高手近身還猶不自知,全部心神過於關注杭大神醫的動靜。

  「他的死活與我何干,明知能力有限還一心尋死,那就讓他死得其所。」識他不久,卻猜得出,照他性子,若是因救人而需一死,他會願意的。

  「姑娘此言未免惡毒,杭神醫與妳何怨何仇,竟咒他死?!」面蒙薄紗,莫非見不得人?

  樑柱後頭走出一名身形壯碩的持劍劍客,濃眉大眼,臉形方正,看似剛直又帶著一股肅殺氣息,非正非邪,自成冷肅。

  「一定要有怨有仇嗎?人終歸是一死,只有早死晚死的分別而已,誰能壽與天齊?」不是神,總有壽終的一天。

  劍士一聽,怒容滿面。「那麼我先送妳一程,讓妳早登仙鄉!」

  一說完,他便拔劍相向,用意是勸阻,要她少造口業,並無傷人之意。

  誰知他劍才出鞘,一陣冷風便拂面而過,性情清冷的蘇寫意左手持針,右手穿線,藉以內力一送,飛針線穿,落蝶成舞,冷硬的方臉驟然多出了幾道血痕。

  她不與人為敵,旁人也別找她麻煩,各自為陣休要越界,她和愛惹是生非的師妹不同,一向不喜成為人們的焦點,若能還她一個清靜,她絕不出手。

  可相反的,要是對方有一絲不軌舉動,她會在來人出招前先行動手,搶得先機發制於人,不讓人有機會傷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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