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絕子絕孫的人就不用行善積德了,反正到老薄棺一副,也省得不肖子孫哭墳。」什麼積德、什麼因果,要嘛眼見為憑,要不只是眾人穿鏧附會罷了。
「這……」他頓時啞口,有些錯愕。
畢竟,誰會詛咒自己絕子絕孫?
很滿意他驚愕到闔不上嘴的模樣,蘇寫意冷問:「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他終於學會閉嘴了嗎?
「在下無話可說,與姑娘一席話,勝讀萬卷書,讓在下更為佩服了。」居然還提點他要用不同觀點看事,他實在是……越來越喜歡這心慈的姑娘了,他一定要留下來跟她多多相處。
他相信,有一天一定能要她脫去天生冷面,讓眾人看到她的好!
「……一天,自己想辦法走出桃花林,否則後果自負。」對這個總是聽不懂人話的傻子,她的容忍到極限了,連跟他呼吸同一處空氣都不願意。
「一天?」雙目一瞠大,他倏地捉住轉過身欲離開的佳人。
說真的,他有自找死路的天分,連著兩次教訓還學不乖,居然還來第三回。
「放、手——」蘇寫意低軟的嗓音變得冷硬,似有風雨欲來的趨勢。
「我……放手……」他訕訕然一笑,造次的手慌忙放開。「姑娘,江湖兒女雖不拘小節,可我還是不小心地瞧見妳一點點雪肌玉膚,所以,該負的責任我絕不逃脫,況且妳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決定留下照顧……」
喝!怎麼一陣陰風驟起,他沒說錯什麼吧?
「死人就不用負責任了,我可以成全你。」冷冷一言,面前的男子頓生寒意。
杭君山星目俊朗,唇形厚薄適中,髮絲如墨,帶了點灑脫的風流味,他容貌偏俊,五官端正,生性飄逸的他算是少見的美男子,眉眼之間散發著引人入勝的翩翩貴氣。
以他出色的外貌不乏有紅顏佳麗投懷送抱,再加上非凡醫術,欲以身相許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更不在少數,若他肯點頭,早已妻妾成群、坐擁美人恩,享盡左擁右抱的福氣。
可是他至今仍未娶,連個侍寢的小妾也沒有,整日餐風露宿為人辛勞,從未想過終身大事……
呃!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沒能找到足以令他想定下來的那個人。
多半是姑娘家有情,但他一個個都沒回應,目前就只遇到這菩薩心腸的女子叫他心動,可怎麼她就是不願意呢?難道是他魅力大減?還是她姑娘家害羞,才這麼驚嚇他?
「我……」他吞了口唾液,笑得牲畜無害。「妳要是不肯嫁,我也不好強娶,這事得兩相情願嘛,要不我可以留下,兩人多培養感情。」
欸!難得他想負責,人家卻不願接受,虧他一表人才。
其實她總以一襲面紗遮面,誰知道面紗下的容顏是美是醜,他是看在她心性善良多次挽救他的份上,不願意計較,怎麼反倒是她不領情呢?
「你,馬上就走,不許回頭。」他要是想留下,她就打斷他的腿,挖個坑把他「種」在這裡,讓他吸收日月精華,一輩子都不用走!
「喔!馬上就走……」杭君山嘴上說著,可雙足並未離地,牢牢地盯著她雙眼瞧。「姑娘有雙比湖水還澄澈的眸子,水汪汪像會說話。」
能擁有這樣乾淨的雙眼,一定是坦蕩蕩的好人。
「關你什麼事?」如果她的眼睛會說話,肯定也是叫他滾,他看出來了沒有?
他直揪著她,「姑娘能否在我離開前告知閨名,我好為妳立長生牌,每日早晚三炷清香,感謝姑娘之恩。」
蘇寫意面色更冷。「我看起來像死了嗎?沒死的人拜什麼拜?」怎麼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比小漾勸她為善的話還不中聽?
「好好好,不立長生牌,但也得讓在下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
他,好煩。抿起唇,蘇寫意思忖著該如何回答。「無名無姓。」
「原來是無名姑娘,在下有禮了。」杭君山煞有介事地打躬作揖,眉開眼笑,好像真為了問到她名字而感到開懷。
頓時,蘇寫意臉黑了大半。
說實在的,她沒遇過這種人,明明半點武功也不會,卻讓人有很深的無力感,在不知不覺中落下風,被他牽著鼻子走。
其實她本該不理他,走不走得出桃花林就看他的造化,但他實在是太吵了,讓她不管在林子的哪個角落採藥,都能感受到他魔音穿腦的功力,然後腳就會自動往他的方向走。
為了她的耳朵著想,這傢伙留不得!
「就這樣,你往林外走。」
「無名姑娘,無名姑娘,可否指點到林外是要走哪條路?這好像跟我們昨天待的地方不大一樣,還是……」
不予理會的蘇寫意逕自住前走,面容冷淡地當沒這個人。
「無名姑娘,走慢些,小心地上有積水,別滑了三寸金蓮……欸,我現在才發現,妳這身暗紅衣裳真是好看。」青絲如瀑,腰細掌中舞,光看背影就覺動人。
月眉微攏,翦翦星眸一閃惱怒。
「哎呀!有包草,無名姑娘慢些行走,待我撥開割人的草葉,別傷了妳沁雪肌膚。」瞧這蔥白小手,誰捨得讓她受到傷害。
杭君山像宮裡任勞任怨的太監總管,搶在前頭開路辟道,一副心疼的模樣。
蘇寫意看似充耳未聞,但越走越急促的腳步卻透露出她的心緒。
這傢伙左一句無名姑娘,右一句無名姑娘,是故意的吧?不過她不能上當,一回頭,又將承受永無寧日的說話地獄。
她只要專心的採集藥草就好。
「別別別!在下代勞即可,這株月兒紅毒性甚烈,若一有不慎沾上汁液,輕則皮膚潰爛,重則傷及筋骨,無名姑娘妳往後站一點,別讓妳的細皮嫩肉受到一絲損傷。」粗活的事由皮厚肉粗的他來做,也當報一點恩情。
「蘇。」
像是沒聽見她開口說了什麼,杭君山又嘮嘮叨叨地說上一堆,「一個姑娘家獨居荒山野嶺更要懂得保護自己,這世上好人雖多,但為非作歹的惡人也不少,妳不理睬外來者的做法是正確的,誰曉得他們安著什麼好心,無名姑娘……」
「蘇,不要再讓我講第二遍。」她不想再聽到「無名姑娘」這個詞彙了。
「輸?」他一臉納悶地眨著眼。
「我的姓氏。」
他喔了一聲,做出恍悟神情。「原來是蘇姑娘,這姓好,飽含詩情畫意,蘇杭美景冠天下,地靈人傑出才子佳人。」
一句話吹捧了自己和嬌人兒,一語雙關的暗示蘇姓、杭姓是絕配,千古佳話一段。
「沒人想割了你多話的舌頭嗎?」他能活到現今,定是祖上積德。
一直平心靜氣的蘇寫意終於破功了,無法再抱持漠視態度而停下腳步,回身一睞。
臉皮特厚的杭君山咧齒呵笑著。「妳是頭一個,蘇姑娘這是讚美我很會說話是吧。」
「讚美?」她臉一沉。他的耳朵是裝飾用的嗎?
「讚美我口齒伶俐的,蘇姑娘是第一人,通常大家都是說我和善可親,視病如親,準備送我一面『仁心仁術』的匾額,我受之有愧卻也不忍推辭,畢竟是大家一番心意。」他要不收便是不給人家面子,反而傷了和氣。
「你耳朵不好,腦子也不好嗎?」看他楞了一下,她直言,「我剛不是叫你出林了嗎?別再跟在我後面。」
既然無法叫他住嘴,蘇寫意使出釜底抽薪招式,輕踩蓮步足點細葉,草上飛縱一躍尺餘,輕易地將無武功底子的男子拋在身後。
「蘇姑娘要去哪裡?等等我,別使輕功,我追不上……」
「我採藥,你出林,各走各的,不必等了。」耳根終於得以清靜,蘇寫意音調多了點輕快。
「啊!別走呀!蘇姑娘,妳好歹指引我出林的方向,林子野獸多,我不想被吃掉……」
不一會,傳來她「指引」的聲音,「你在樹上做記號,遲早會出去的,要真死在這,起碼千塚谷裡還有多人相伴,不孤單。」
「遲早?」這一遲一早關乎一死一生啊。
四周參天古木看起來都相似,被丟下來的杭君山痛心地無語問天,心想二十五年的好運終於走到盡頭,開始要面對重重難關。******
「喂!你死了嗎?」
一根指粗的樹枝往臉皮直戳,沒死的人都會有知覺,何況是繞來繞去,找不出出路,暫時躺在樹底下闔眼休息的杭君山。
不過現下他也跟死了差不多,他四肢無力,體力耗盡,未曾正常進食的肚皮扁如山谷,神色狼狽地沾滿一身污泥和草屑。
對住在千塚谷的人而言,每一棵樹、每一顆石頭都瞭如指掌,即使它大得一望無際,在他們眼中如同自家後院,想要迷失其中是難上加難,畢竟誰會在自家裡迷路。
可是對初來乍到的生客來說,同樣高大的樹木全都是一個樣子,左邊一繞是死路,右側一走懸空壁崖,回頭不見來時路,往前是層樹相迭,瞧不見桃紅李白,坐困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