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聲冷音低,蘇寫意加重力道又斥喝一遍。
「哎呀!是滾了,妳瞧湯滾了,要趁熱喝才鮮甜美味。」筍片嫩得很,浮油的湯汁肯定鮮美可口。
「想再受我一掌嗎?」她知道他,那個眾人讚揚不已的神醫。
聽聞他心性寬厚良善,只要有病向他求援,他沒有不救的,恰巧,是她最討厭的類型,因為這種人專門找麻煩上門,而她,最怕麻煩。
杭君山先是錯愕的看了她一眼,後來,終於想通了。原來……這湯跟烤魚都太油,所以姑娘捨不得他生病還吃這些是吧?
他縮回伸向火邊的手,很誠懇又有禮貌的看著她。「我知道姑娘是為我好,可在下急需填飽肚子,不介意的。」
她哪裡是為他好了?「想吃魚自己去河裡捉,想喝湯自己煮,山野粗食恕不招待。」這麼說夠明白了吧。
聞言,杭君山又一副感動不已的模樣,「能填飽肚子便是美食,粗茶淡飯亦是佳餚,姑娘不用擔心在下會介意。」
「你……快出林。」這人根本無法溝通!
「……可是剛才那一掌打得我氣血逆轉,五臟移位,全身筋脈亂成一團,我怕無力,雖說姑娘並非有意,我亦無怪罪之意……呃!姑娘,妳……妳幹什麼?」好美的一雙眸子,好適合這樣一位心慈的仙子,沒錯,因為她戴著面紗,他只能看到她一雙眼。
一根削去葉片的翠竹指向他鼻頭,緩緩一移。
「看到了沒?」
「看……看到什麼?」半熟的桃子嗎?還是長過肩頭的雜草?!
「那一座座凸起的土堆埋的是無名骨,你要還有力氣就自個挖個坑,早早往裡頭一躺,省得我費心。」地上躺個死人也挺礙眼的,他要不走,就自己找好風水。
怔了下,他頓時毛髮一栗。「那、那裡是……亂葬崗?!」
「不,是死者安息之地。」安息即是連呼吸都沒有,不知道這傢伙去那躺一躺會不會安靜一點?
頓時,杭君山一臉懼意。醫者理應看透生死,對已無生息的屍體見慣不怪,走遍大江南北有啥稀奇古怪事沒見過,何需畏懼荒涼墳頭。
可偏偏他就是有這個小小毛病,日裡怕曬夜裡怕鬼,一聽到鬼魅之說便藉詞告退,絕不與死上三日的亡者同處一室,盡力將瀕死病患救活,重返陽世。
於是乎,他的醫術越來越精湛,受他所救的人也越來越多,原本只想當個沒沒無聞的行醫者,誰知會因此名揚天下,成了眾所皆知的「慈心聖手」,與「邪手醫仙」齊名,並列武林兩大神醫。
「姑娘是擔憂我讓亂葬崗嚇著,所以才勸我出林是吧,但是在下實在氣虛血弱……」他垂涎的盯著湯裡的雞腿,不住地嚥著口水。
「野山蔘在你腳邊,咬它一口也可補你血氣。」蘇寫意充耳不聞他飢腸轆轆的腹鳴,「吃完快出林。」
「可我沒力氣拔呀……」他虛軟地靠著樹,好像隨時可能會斷氣。
「那就等死吧。」蘇寫意冷漠地說,逕自取下烤熱的魚,以竹片削著魚,一片一片送進面紗下的口。
「等死……姑娘真這麼怕讓在下嘗妳的手藝?」
杭君山取出隨身攜帶的油包,拈一小塊山蔘須含在嘴裡,暫補元氣,不過兩眼可沒離開烤得焦黃的魚身半分。奇怪,看起來烤得很好啊,為什麼菩薩姑娘這麼怕曝短?不如就由他親自稱讚稱讚她,興許她就能釋懷了。
當他的手就快碰到串魚的竹片時,蘇寫意冷冷出聲,「你就這麼想吃魚?我幫你!」
他根本還沒回神,佳人纖足一抬,杭君山連怎麼發生的都沒瞧見,人就如同躍龍潭的鯉田高高一飛,倒栽蔥落入十尺外的溪流。
「咦?寫意姊姊,妳有沒有瞧見好大的水花。」一定有大魚。
「藥材曬好了嗎?」
小漾揚揚不小心割傷的傷口,一吐舌頭。「早就收好了,我放在屋裡,免得被雨淋濕。」
「還有點小機伶。」這種人才有資格吃魚。
「當然嘍!」小漾得意地揚起下顎。「寫意姊姊,我餓了,我要吃最大只的魚……呃!河裡面那個是人吧?!」
一道爬起又滑倒,濺起水花無數的身影躍入了眼底,她驚愕得差點掉了手中的魚。
「不是,妳看錯了。」蘇寫意平靜地以絲絹拭嘴,無視掙扎求救的男人。
她一向執行眼不見為淨。
第二章
啞巴花。花瓣呈圓形,僅有六片,其葉偏黃,葉上有點點的黑色圓點。花瓣煮茶,無味有香氣,安神,其葉有毒,磨粉食用,三天不能言。此葉是毒非藥,該是師妹想要之物,但今日採藥經過時,竟有衝動欲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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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為什麼心慈如菩薩的姑娘要這麼做?為什麼……
哈~哈啾!
狼狽不堪的杭君山啃著半生不熟的桃子和酸得快掉牙的李子,整個人縮成蹴球般躲在中空的大樹底下避雨,十分淒涼地同情自己的處境。
打他出娘胎以後,雖不敢自稱人見人愛,但起碼自認頗得人緣,二十五年來還沒遭人嫌棄過,由此可知他行事為人深得人心,不曾做過令人厭惡的不堪舉動。
所以,為什麼會讓姑娘氣到把他往水中丟呢?
難道是……是他急著要吃姑娘的烤魚,自認廚藝不佳的姑娘不好意思,但他又過於急躁,才會讓她不得以如此做?
思及此,杭君山深深自省中。
「唉!星夜無光月獨眠,掃風攬雲芭蕉聲,淒涼兒,與樹把歡,琵琶斷弦,箏已歇,採蓮姑娘嗚夜沉,一篙撐過萬愁腸……」
「閉嘴。」
「不喜歡這首江南樂曲呀?那我換一首來吟。昨夜雨瀟瀟,今日霧茫茫,揚州三月傳花信,牡丹擬人下凡塵,哎呀!哎呀!好姑娘,妳臉兒蒙紗羞見人,急壞了秀才郎,半夜抬著花轎將人迎……」
哇!這是什麼?差點砸到腦門。
反應還算敏捷的杭君山頭一縮,避過一把鐮刀,呼呼的風聲從耳邊而過,他不免驚懼的捂著胸口,不敢回頭看刀插上什麼了。
兩下得不大,大約過了午時便停歇,他窩在樹洞裡,窩著窩著也就天亮了,晨起的曙光一射入,一夜無眠的他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窮極無聊地吟起自編的小調自娛。
當他發現自己的破鑼嗓子竟然能引起「共鳴」,樂得更加賣力,扯開喉嚨對著「知音人」唱曲,暫時將受寒的身子擱著。
「閉嘴,你聽不懂嗎?」一大清早貓哭鬼號,他真好個閒情逸致,但最氣人的是他膽子小聲音倒是挺宏亮,吵死人了!
一道藏紅身影倏地掠至眼前,冷不防嚇了一跳的杭君山倒抽了口氣,步伐不穩地往後退了兩步。「姑……姑娘好身手。」
他再一次感慨地想,學武真好,來去無蹤,一身好武藝行走江湖,不愁仇家上門。
唉!唉!唉!當初為什麼不習武呢?!懊悔已晚,所幸他未來的娘子會,真是三生有幸啊!
「是你太沒用了。」連人近身都無所覺,還嚇出一頭冷汗,接著是一臉作白日夢的憨傻樣,他這人到底是怎麼活這麼大的?
「是,是,在下確實不濟事,除了醫術了得外,別無所長。」至少還有一技之長,養家餬口沒問題,別人不知道無所謂,但他得讓姑娘放心的嫁他。
依舊以薄紗覆面的蘇寫意僅露出一雙不帶溫意的冷眸。「救過幾個人就叫醫術了得?」
「姑娘所言甚是,在下會學著謙虛。」沒聽出她話中的嘲諷,杭君山自顧自的感激對方指教。
不過,別的他不敢誇言,若論起過人的醫術,放眼當今武林,除了行事古怪、規矩一大堆的醫仙外,還沒人能與他相提並論,他的確是有自傲的條件。
但既然姑娘說做人要謙虛,那他也不好太張狂。
「哼。」這傢伙的遲鈍已非常人,讓她向來淡然的心性也忍不住有了怒意,「你以為當大夫很值得讚許是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醫者何苦強求?」
「姑娘的想法太偏激,人雖然難免一死,可是能多活一天,便是上天多給的福分,當然得盡力活下來,知福、惜福才能成為有福之人,下輩子投胎好人家。」
「你死過?」她瞥他一眼。
說得頭頭是道,不過是活者對死者的猜測,她住千塚谷好些年,也沒聽死人爬起來跟她說下輩子有多好。
杭君山一聽,嗆了一下。「當然沒有,我若死了哪能站在這裡。」
「既然未死又怎知身後事,先祖托夢不成?」死了成一堆白骨,一了百了,何來前世今生。
表情微訕的杭君山咳了數聲。「話不是這麼說,老一輩的長者不是常要人行善積德,圖的不就是後代子孫的安樂日子?」
他想,若真有祖先托夢,照他個性,肯定第一個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