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涼的風吹過,僅著春衫的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芬姨,你是在生我的氣嗎?你會怪我耽誤朗風哥哥的幸福嗎?」
「誰生你的氣?」一個清朗沉靜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誰又耽誤了誰的幸福?」
花相思猛地一震,驀然回首。
「朗、朗風哥哥?!」花相思不敢置信地仰視著他,一時竟呆了。
他、他……他不是忙得抽不開身嗎?怎、怎麼現在會在這兒?
她幾疑是自己眼花了。
陸朗風微笑看著她,目光在觸及她輕軟略薄的衣裳時,不悅地皺起眉頭。
「為什麼沒帶上披風?」他褪下身上的玄色輕氅,牢牢密密裹罩住她單薄柔弱的身子。
真的是朗風哥哥?!
花相思衝動得就想奔入他懷裡,但是爹爹的話,仍舊無可避免地在她心底投下了大石。
她只得拚命壓抑住為他朝思暮想神魂顛倒的心緒,趕緊將嫁衣收進提籃裡,不教他看見,蒼白臉頰湧起淡淡酡紅,試圖冷靜的開口。
「謝謝朗風哥哥,我其實不覺冷的。」
可她,猶是下意識攢緊了那觸手絲滑的玄色錦綢,上頭還殘留著他溫暖若朝陽的體溫,還有他身上獨特好聞的男人醇厚氣息。
休說此刻僅止春寒料峭,縱然是正月隆冬,只要他在,她心底便覺暖和一如人間四月天。
而那些見不著他的日子,她卻是連笑也不會笑了。
這一瞬間,她終於恍然領悟到了一件事——原來這世上唯一比病還要更加折磨人的,就是「相思」。
而她,早已病入膏肓。
「這還叫不冷?」陸朗風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那觸膚的冰涼感,令得濃眉鎖得更深了。「沒見過比你更不乖的病人。」
「我的病已經不妨事了。」她一急,忙解釋,「真的。」
他眸光挑剔地打量著她明顯蒼白無血色的小臉,「那麼早起吃過藥了嗎?」
「吃過了。」她乖巧地點頭。
陸朗風臉色總算緩和了些許,可大手依舊緊緊包覆著她冰涼的小手,以期能以自己的體溫來暖熱體弱虛寒的她。
「朗風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她心裡掠過一陣暖流,小小聲地問。
「你獨自出門,可嚇壞花伯伯了。」他眉頭緊皺。
由此可知,顯然被嚇壞的可不止是花老爺……花相思一呆。
是她爹跑去向他求助的嗎?要不朗風哥哥怎麼會知道自己又偷溜出來的事呢?
「對不起。」她不知該喜該愁,愧疚地喃喃,「我原來只想著出來透透氣,很快就會回去的。」
爹對她一向保護過度,每每都不許她出門,可是她苦悶著滿腔愁緒,再不出來喘口氣發洩一下,實在受不了了。所以她才會趁爹不在,自己偷偷跑出來散心的。
「他很擔心你。」他低頭看著她,溫言道。
「我真是個不懂事的女兒,總是讓他老人家操心。」她苦澀地笑了笑。
養到她這樣的女兒,她爹也夠倒楣的了。
自小得擔心她不能養活,又要給她請大夫,買藥吃,還得小心翼翼呵護備至,隨時提心吊膽她又朝一日會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香消玉殞了,現在又得憂心她的小女兒心事……爹為她憂心煩惱了十七年,著實也足夠了。
她粉頸低垂,強自掩飾住眸底驀然灼熱泛淚的衝動,假意收拾膝上的繡盒和提籃。
「知道花伯伯會擔心,你以後就別再擅自出門,惹得全家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他溫柔地凝視她,陡然心念一動,忍不住再追究起方纔的話。「對了,你剛剛嘴裡唸唸有詞說的是什麼?」
他隱約聽見她說什麼生氣、什麼耽誤、什麼幸福的?
難道——已經有登徒子大膽上門向她求親,大言不慚地宣稱要帶給她幸福嗎?
陸朗風心底一緊,面色緊繃。
「沒什麼,只是在胡思亂想、胡言亂語。」她搖了搖頭,抑不住心頭一陣陣酸苦。
「相思,你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的?」他深情嚴肅,語氣不悅地問。
「我哪會瞞你什麼?朗風哥哥未免太多心了。」再抬起頭,花相思已妥帖藏好了情緒,對他展顏一笑。「還有,以後我爹若是再去找你,你安撫他一句也就是了,不用再花工夫跑出來找我了,好嗎?」
「什麼意思?」他皺了皺眉。
「因為我不想讓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耽誤了你的時間和前程。」她有七分真摯三分心酸,卻還是強作大方地道:「朗風哥哥,你是做大事的人,你的時間千金難換,本來就不該虛擲浪費在微不足道的事上頭。」
第4章(2)
陸朗風聞言有些生氣,但是一看到她蒼白的小臉,那股不悅瞬間又煙消雲散了。
「可不是嗎?下回你再亂跑,我就不自個兒出來找,直接請路知府大人行一封海捕公文貼滿全城,專門緝拿你便是了。」他摸摸她的頭。
「那也太嚴重了,那我豈不成了江洋大盜嗎?」她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那朵嫣然笑容,瞬間點亮了她白皙秀氣病容憔悴的小臉。
「還算有自知之明。」陸朗風寵愛地輕點下她的俏鼻頭,一手替她挽起提籃,一手牽起她,露齒一笑。「你這個小逃犯,那麼現在就隨我歸案吧!」
「是,狀元大人。」花相思輕咬住下唇,強忍住歡喜笑意,就這樣被他牽著,低頭跟著他偉岸的背影走。
他永遠都是這麼陪著她、守著她、保護著她的,就像第一次她摔進溪裡,被他牽住手救起來的那時一樣。
寒冷登時消失,恐懼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溫暖而踏實的安心感。
他是她永遠的朗風哥哥,永遠的心上人兒……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兩岸白色萍花迎風輕曳如飛雪,甜香飄蕩,美好如一場春日最迷離動人的夢境……
「咳咳咳……」入夜,花相思那彷彿怎麼止也止不住的喘咳又發作了,她強抑著、吞嚥著、壓制著,甚至將小臉深深埋入緞枕內,就是不希望任何人發現她又咳了。
否則爹下回真的會派人看牢她的房門,一步也不准她踏出屋外。
她勉強伸出手去攀取床畔花几上的那一盅參茶,因為有厚厚棉布套子罩著,啜飲的時候猶微微燙口。
自從大夫說過她不能涼食後,花老爺命人準備的任何菜餚飯點都是熱的,還有,除了潤肺安神養氣的參茶外,旁的茶一概不能喝。
「小姐?是你在咳嗽嗎?你又咳了嗎?」伴隨著乒乒乓乓聲響起,「撞」進門來的是一個憂心忡忡的稚嫩女聲。
「長命,我沒事的。」花相思嚥下參茶,小手不著痕跡地緊攢著胸口,拚命抑制咳嗽的衝動,清清喉嚨道,「你安心睡吧。」
參茶入喉,一路暖暖至胃底,胸肺間的搔癢咳嗽感果然消減抑制了些。
「可婢子在外間明明就聽見了有人咳嗽——」長命眨動著烏黑大眼睛,懷疑地道。
「也許是百歲……」她有些心虛地將之推托到另一名丫鬟身上。「肯定是百歲。」
「百歲就睡在我榻旁。小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呀,一睡著了連天雷也劈不醒的。」長命手腳利落地自牆角拎過那一鐵壺用炭火煨著的滾水來,熟練地自架上拿下那一隻密封景德小瓷罐,自裡頭倒出了幾枚天山老參片,「小姐,杯子給我。」
「又泡?可我還沒喝完……」有點浪費啊!
「婢子給你續杯新的,這參茶得熱熱喝才滋補養氣呢!」長命手勢靈活地將喝殘的參茶潑了,置入新的參片,滾水沖下,剎那間,一股子清雅的參香裊裊盤旋而升。「來。」
「謝謝你,長命。」花相思感激地望著眼前這比自己還小了兩歲的丫頭。
長命和百歲是雙生姊妹,本要應徵入坊當繡娘的,可爹喜長命的伶俐聰穎和百歲的憨厚天真,便將她倆撥到了她屋裡當貼身丫鬟,還硬是把人家小姑娘的名兒全給改了,說是圖個吉利好兆。
「小姐,你嘗嘗看,這杯參茶和往常的有什麼不同?」
花相思正欲飲,聞言迷惑地抬起頭,不解的看著她問:「參茶不都是一樣嗎?有什麼不同?」
「小姐,你先喝一口就知道了。」長命笑嘻嘻的說。
花相思心下迷惘,但仍然乖乖啜了一口。
「還是參茶啊。」到底在耍什麼寶?
「吼——」長命興奮期待的臉蛋瞬間垮了下來,「小姐,你嘛幫幫忙,怎麼會喝不出這是一杯充滿了愛與關懷、深情與憐惜的好參茶呢?」
花相思沉默了半晌,然後小手緩緩搭上長命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夜深了,好去睡了,瞧你都累得開始語無倫次了。」
「哎呀!小姐,婢子不是累到胡言亂語啦。」長命趕緊解釋,「你真喝不出這參茶是陸家少爺——不,是狀元郎送來的嗎?」
花相思一怔。
「這參茶裡都是狀元郎滿滿的心意,小姐,你應該喝得出才是。」長命兩眼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