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她忍不住伸手撫摸那觸感奇異的薄膜。
「敷料,透氣防水,可以保護傷口、防止感染。」他將用過的棉花棒扔入垃圾桶,然後指著她的腳,又準備了新的棉花棒。「讓我看看其他傷口。」
「喔。」她好奇地摸著那層柔軟薄膜,同時呆呆的把雙腳抬到桌上,正要捲起褲管,卻猛然察覺不對。「咦,不對!我明明是來修理水龍頭的,怎麼變成讓你上藥了?」
「反正你明天也要複診,順便就診也好。」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可是我正事都還沒做耶。」她一臉在意,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會糊里糊塗的被牽著鼻子走,她明明是來提供修繕服務的,沒想到卻反過來被醫療服務,未免太不專業了。
「就算晚個幾分鐘修水龍頭,也不會浪費多少水。」
「可是……」
「好了,別亂動,讓我看看你的傷口。」見她不聽話,他只好握住她的腳踝,將她的小腳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心中最在意的就是她腳上的傷。
撕開紗布後,果然就像她說的,傷口又裂開了,而且還裂得不小,可見當時撞擊力道有多大,幸虧縫線沒有斷裂。
行大運將眉頭皺得更緊,立刻用鑷子夾起酒精棉球往傷口周圍殺菌,然後重新上藥,韋招男雖然羞赧於他理所當然的動作,卻再也不敢亂動。
她想她能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受歡迎了,不只是因為他帥氣出色,更因為他的專業和體貼,就像他總是這麼溫柔替她照顧傷口,讓她由衷感激。
只是除了感激,她似乎也愈來愈在意他了。
明知道照顧病患本來就是醫生的職責,而且搞不好他對每個病患都這麼溫柔,偏偏她就是無法控制悸動的心,尤其上個禮拜他們還發生了那種事……
她應該停止追究,最好把那件事忘掉,偏偏……偏偏她做不到。
她真的好在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那麼做是因為喜歡她嗎?
還是一時氣氛使然?抑或是因為他正處於人生低潮,所以才會想要借由……借由某些事轉移注意力?
垂下眼眸,她不禁偷偷看著他右手虎口上的猙獰傷疤,生平頭一次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卑鄙的窺探他人隱私。
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態,因為他的姓名特別,再加上她從來不知道他在醫界是那麼有名的人物,她才把他的名字輸入搜尋,竟然就查到許多……他或許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
她真的很後悔自己幹了蠢事,卻無法抹滅烙印在腦海中的信息。
原來除了未婚妻劈腿背叛,他還遇上了更糟糕的事,這兩件事加起來也許才是他來到大埔鄉的真正原因,難怪那天他會像個瘋子走在風雨中。
他一定很不好受。
就算他右手的傷口已經癒合,但心中烙下的傷痕恐怕無法輕易抹滅,就好像她足足花了八年的時間,都還無法原諒父親的所作所為。
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秘密,她應該就此遺忘那些新聞報導,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和他繼續來往,偏偏下午巧遇王伯時,王伯說他的氣象台又發作了,而她想到的就是他右手不自然的瑟縮。
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但那種瑟縮看起來就是一種疼痛的反射,所以在理智發揮作用之前,她就已經跑到羅媽媽家討了瓶藥油。
雖然她不確定羅媽媽家的祖傳藥油對他的右手有沒有效,但羅家藥油向來對各種筋骨酸疼都很有效。拿到藥油後她馬上就後悔了,沒事忽然送他藥油,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再白癡的人也會覺得奇怪。
隔著褲子口袋,她忍不住摸著裡頭的藥油,懊惱地歎了口氣。
她是很喜歡賺錢沒錯,卻一點也不喜歡雞婆。
雞婆和好意只有一線之隔,一個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她只是想為他做些什麼,卻一點也不想惹他討厭——
「為什麼歎氣?」
低沉的嗓音忽然自頭頂落下,無預警打斷她的思緒。
韋招男猛然抬頭,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他早已處理好傷口,而且也把急救箱拿回去放好了。
「呃……我、我有歎氣嗎?」她心虛眨眼。
行大運嚴肅的看著她。「你太累了。」他替她下結論,早就注意到她眼窩處的淡淡陰影,看來五天不見,她還是不愛惜自己,到處奔波忙碌。
「可能吧,哈哈。」她乾笑,然後連忙卷下褲管,決定還是把口袋裡的藥油給忘了,她並不想……也不忍觸碰他的傷口。「謝謝你幫我上藥,我現在就去修水龍頭,是哪裡的水龍頭?」
「廚房流理台的。」
「OK。」她點頭,然後提著工具箱走向廚房。
而他,則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微微突起的褲子口袋,接著才緩步跟上。
因為熟悉整棟房子,韋招男問也沒問就熟門熟路走到外頭,把水源總開關給關上,再迅速走回廚房。
她先把殘留在水管裡的自來水流光,然後才用螺絲起子旋開水龍頭頂端的旋轉把手,接著再用活動扳手旋開中央的螺帽,取出止水栓,將止水栓上的塑料黑色墊片更新,才將所有零件依序組裝回去。
一連串外人無法理解的動作,她卻做得乾淨利落,五分鐘不到就把水龍頭恢復原貌。
「我去把總開關打開。」行大運一點就通,在她有所動作之前,就已主動走到屋外打開總開關。
回到廚房後,就見韋招男當著他的面將水龍頭又開又關,果然換了止水墊片後,水龍頭不再漏水,就連洩放水也沒有任何問題。
「搞定了!」她自信一笑,把工具收回工具箱。
「你真厲害。」他真心讚美。
「只是熟能生巧而已,你應該已經聽說過我的工作了,以後若還有需要,儘管打給我,我一定使命必達。」才結束一個工作,她立刻就為下一份工作拉客源,從不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
他忍不住笑了。「我會的,多少錢?」
「看在你剛剛幫我搽藥的分上,收你五十元就好。」她阿莎力的聳聳肩,其實早在他好心換藥後,就不想跟他收錢了,但她還是決定把彼此的關係劃分清楚,因為她不想、也不該把他的溫柔看得太重。
在無法確定他對她真正的想法之前,她應該與他保持距離。
「五十元?」他意外地挑眉。
「怎麼?」她挑眉。「嫌貴啊?雖然我剛剛換上去的止水墊片成本才五元,不過看在我到府服務的分上,這個價錢很優惠了。」
「我知道,以前在台北的時候,水電工收費至少都是三百元起跳。」雖然明白她的收價並沒有虧本,但他還是覺得她開出的價格太低廉。
「嗯哼,所以我說我收費向來很合理啊。」她趾高氣揚的抬起下巴,直到現在還記恨他之前說她收費不合理。
看著她故意裝出來的嘴臉,他忍不住又笑了,然而眼神卻是掠過一抹愛憐和讚賞,這小女人明明很需要賺錢還債,但卻一點也不貪心。
她樂天知命,而且厚道知足。
「看來你的記憶力也不錯。」他邊說邊從皮夾裡掏出五十元,並將早已準備好的藥袋拿給她。
「幹嘛給我藥袋?」她一臉疑惑。
「你的傷口還不能拆線,上次我只開了一個禮拜的消炎藥,這包藥你拿回家繼續吃。」他理所當然的道。
「呃……這樣啊。」她一臉怪異地瞪著那包藥,一顆心不禁再次悸動,她就是不想在意他的溫柔,才故意和他劃分清楚,偏偏這男人又——
握緊手中的藥袋,她忍不住偷偷瞪了他一眼,然後像是為了逃離他這種沒自覺的溫柔,想也沒想就越過他,走出廚房。
「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掰。」她揮揮手,正打算打開大門,他卻無預警的拉住她。
「你吃過晚餐了嗎?」他別有深意的低著頭看她。
她愣愣回頭。
「我晚餐還沒吃,如果你也還沒吃的話,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頓飯?」他極為自然的邀請,一點也沒有才認識沒多久的陌生感,反而有種若有似無的親近。
她睜大眼,一臉怪異地瞪著他。「你沒事……幹嘛約我吃晚餐?」
「我想和你談些事。」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眼神和表情都是意有所指。
韋招男眼睛睜得更大,要是平常,她一定會不客氣地回絕,偏偏心中乍起的羞赧和彆扭卻讓她亂了陣腳。
難道他……是打算解釋上個禮拜的事嗎?
他打算和她說什麼?說抱歉?還是說他是真的想吻她,但只是一時意亂情迷,甚至就像她所猜測的那般,只是想借由她來轉移注意力?
噢,她討厭這種該死的想法!
「可惜我是吃飽才來的,你要是覺得一個人吃飯無聊,可以到隔壁蹭飯,我相信許媽媽一定會很熱情的招待你。」她幾乎是鴕鳥心態的拒絕他。
「你吃過了?」他一臉惋惜,卻沒有鬆開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