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他看見那張面無表情、五官細緻的俊美容貌,嚇得心臟猛抽,偷眼看主子,只見他完全不理人,繼續啃瓜子,專心看他的戲。這、這下……可怎麼辦啊?
兩人站著,擋去後面看戲的,頓時傳來一陣噓聲。
「你到外面去等。」冷少懷淡淡吩咐。
「是!」賈小六趕緊離開。
她在小六的位子坐了下來,噓聲才停。
「七爺。」在外頭,為了他安全,不暴露身份,都喊他七爺。
羅璟看著戲台上,皇帝想抱愛妃,卻是陰陽兩隔,擁抱不得,兩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流,正到了感人萬分的時候,看得他眼眶跟著紅,根本不管冷總管已經找到了他。
冷少懷瞥一眼戲台旁紅布高掛的戲名!「再生緣」。此劇她看過書,所以大約知道此時戲台上演到了哪兒。
她轉回頭來,「七爺,此地你不該來。」
「我不來這兒,你肯讓我叫戲班子進府嗎?」說來他就咬牙切齒,不說也罷!他揮揮手,不許冷總管打斷他看戲。
「屬下不敢阻斕,只是你成日沉溺玩樂,放著府內成堆公務不處理!」
「唉!我若早看這齣戲就好了。」羅璟大歎一聲,壓根沒把冷少懷的話給聽進去。「唉,我的宛兒……」只見他目光濕,聽著女角兒和扮演帝王的對話,感慨深,懊悔多。
冷少懷早已習慣了他三言兩語就把宛兒掛嘴邊,本不想理會他的哀哀歎歎,卻想不出宋宛兒和這齣戲有什麼關聯?狐疑地往戲台望去一眼,又回過頭來,忍不住問他:「此話怎講?」
「我沒給宛兒任何殉葬之物,如今就是叫人作法,招來宛兒芳魂,問她投胎何處,也無物可認……唉,我可憐的宛兒。」
這戲……也看得太入迷了!冷少懷蹙眉,鳳眼不悅,「該走了。」
「雖無物可認,不過如果我找人作法,說不定還真能見到宛兒魂魄一面……」
羅璟目光緊盯戲台,當真考慮要仿照戲中帝王的法子。
「不可能。」冷少懷直接潑了他冷水。
羅璟終於轉過頭來,狐疑地瞇眼啾她,若有所思地問:「為何不可能?」
他突然認真的眼神,卻用在這個時候,引來她莫名,心思一轉,才淡淡回道:「既然她心存善念,為你中箭而死,所謂善有善報,人已死多年,該早投胎轉世去過好日子了,豈有魂魄還飄蕩凡間之理?」
羅璟聞言,點了點頭,回頭繼續看戲。
「七爺,該走了。」她目光四下瞄,戲園內人潮眾多,動手難看,只好先勸離。他豈會不知冷總管打什麼主意?這冷少懷每隔十天半月,就親自押著他到書房,非要他看完成堆的政務才肯放他出來,這回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先溜,豈有笨得回去自投羅網之理。
反正在府內,在太妃、皇兄們眼中,「冷總管」萬能,他自己看著辦就行了。
「我要看完這齣戲。」
「……看完以後,請務必回府。馬車已在外頭等。」
看完以後,他還想先上一趟茅廁。羅璟端起茶來,徐徐地喝,嘴角隱約揚起。
冷少懷瞇起了眼,目光往後一瞥,只見遠在角落有一人和她四目相接,立刻頷首,往茅房走去。
第4章
哈哈,這回冷少懷果然上當了!以為他想「尿遁」,暗中差人先去守著,可沒想到這回他拐進了後台,趁著後台一陣混亂,在他眼下跑了。
冷少懷此刻肯定氣惱不已!哼……這也是他-
「哎,小心……」
「咦?」
砰……
暗夜街巷內,華衣少年邊走邊回頭看,行路匆匆,不察眼前有人,和白衣少年撞個正著!
白衣少年雖然出聲提醒,聲音卻柔軟無力,動作也慢吞吞,來不及閃開,就被華衣少年撞倒在地。羅璟撞了人,卻站著愣住,稍稍失了神。天上明月圓,銀光灑在白衣少年身上,描繪了纖細的身影。
若不是他一身男子裝束,羅璟以為他撞倒了一位姑娘……雖是男子裝扮,但體態纖雅,嬌柔無力,他不記得有用力衝撞,他卻跌倒爬不起。
這體態,好似一人,那人雖不至於如此柔弱,可纖腰如柳,胸房柔軟,骨弱肩細,明明是女兒身,卻刻意以一張冷面,一身灰袍掩去女子嬌態,在他府內做總管。
「你沒事吧?」羅璟眉頭一皺,揮掉腦袋裡那身影,望著地上白衣少年,一把將人拉起。一握手腕,他嚇得差點放掉。這、這、這……又是一個女扮男裝!
他沒放,白衣少年也主動縮回了手。
「沒事的。」聲音清柔如風,嗓子刻意壓低,聽得出來性子溫柔,不會計較,儘管她被撞得頭昏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滿眼金星,無法站起,她嘴角還是勾著淡淡的笑容。羅璟愣愣地望著她抬起頭來的面容。她膚白透雪,蓮容秀麗,氣質清雅,雙眸清亮如水……仔細一看,她神疲氣虛,身軟無力。
「糟!你病了嗎?」難怪被他一撞就倒,坐在地上老半天起不來,原來不只是女子,還是個病慨慷的姑娘。
羅璟顧不得男女之別,兩手一伸,拉著她兩隻手臂,將她扶起。
「病……還好……看起來像病了嗎?」女子怔仲,輕撫臉頰,眼底隱有輕愁,望他一眼。她以為自己看起來已經不錯了。
「是啊,你面色蒼白,唇無血色,活脫脫是個病人,唯獨一雙眼神清亮擾人錯覺。」他還真怕她倒了,拉起她來,還不敢放手。這麼近的距離,他聞到她身上一股清淡的香味,其中還飄著一絲淡淡的藥味,混合起來像極了!
羅璟不覺自己失了神,抓緊了她,湊近她身子。
「公子誤會了。」白衣少年輕輕推開了他,往後一退,笑顏寬容,拱起兩手,態度落落大方,解釋道:「在下自幼體質不佳,雖然體弱,卻非病人。」
羅璟望著她,不自覺又將那人投影在她身上,對她看了又看……兩人氣質南轅北轍,這人暖如春風,那人冰如冬雪,這人身上飄著偏女子的香氣,那人他形容不出來,卻是一樣的好聞……
四眼相對,羅璟猛然回神,突然笑著出口道:「哈,原來你有一雙鳳眼!」
冷少懷鳳眼細長,眼神偏冷,這人鳳眼略寬,眼神柔和,兩人的眼睛說像又不像,說不像又有幾分像,難怪他看著總覺熟悉又陌生,拚命想找出這人吸引他的地方。
白衣少年一頭霧水,帶著一臉莫名的笑,輕輕點頭,與他錯身而過。
羅璟回頭看著她,她步伐不大,行止沉著,並無女子扭態,若非撞倒她,擦身而過定會誤以為只是一優雅男子……
哼,又想起了冷少懷,一想起她來,他就滿腹火氣難消!一想起她來,他就想起那一夜……
半年多前,那一夜。他半夜噩夢醒來,眼前滿是父皇身影,離世的父皇和宛兒,聲聲呼喚他,兩人齊來找他,圍繞在他床畔,要帶他走。他跑下床,跑出他睡的「雲月樓」
幽夜深冷,一股冰寒入體,他渾身戰慄,卻不敢回頭,不自覺一路走到了菊園。
他本來只想找溫暖,爬上冷總管的床,掀開暖呼呼的被子正想鑽進去,卻見她睡得沉,看得他忽然一股莫名憤懣!他這主子悲傷難過難以入眠,她這總管卻睡得又香又甜,這有天理嗎?
他又氣又怒又悲,猛趴在她身上哭了起來,還故意撞她胸膛,要她也體會、體會他這主子的悲慟!
他一哭再哭,臉埋在她的胸膛猛哭,卻愈哭愈疑愈是故意使力用臉揉著她的胸……膛……
是胸膛,還是胸房?是男子,還是……是……女子?
他是悲傷過度產生幻想,還是發夢呢?一個男子怎麼可能胸前柔軟像女子胸房!莫非病了?這冷總管莫非有難言隱疾?如夢似幻,交雜著父皇的死,宛兒不在,他一面哭,一面疑,就這麼過了一晚。
隔日清晨離開菊園之後,他愈想愈不對勁。
那一夜後,他是故意到她房裡去睡,為了確認她究竟是男是女。
第二夜,他裝成不經意的接觸,發現她胸前平坦硬實,再無前夜柔軟觸感。她分明欲蓋彌彰,更證實她是女子之身……倘若她非女子,她並不知道第二夜他還會來,不需要如此提高警覺,刻意地把胸部裹住吧?
他想起父皇在世之時,他曾經因冷總管與母妃接觸太頻繁而愁煩心悶,故意另找罪責一狀告到父皇面前,要把冷總管趕出京城,以保母親清白。
一名府內總管,他要處置容易,難點就在母妃那兒難以交代,所以他故意到父皇面前告狀,主要目的只是用父皇牽制母妃,好讓他能出手將冷少懷丟出京城。
他們父子行事一向有默契,他本來深以為父皇斷然不會干涉他府內之事,此事一定是交由他自行處理。結果卻大出所料……所以,母妃不以為意,拿他難以啟齒的誤會當作笑談對父皇直言無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