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腳才沾地,腰身就突然被一雙手緊緊抱住。
她略略施力,無法起身,「王爺,我口渴,想去喝口水。」
他緊抱不放,不理會她的托辭。她彷彿能聽到他伏在她身後抽泣的聲音,最後只好歎息,「王爺,你放手吧,我不下床就是了。」
過了好一會兒,腰間的束縛漸鬆,她很無奈地轉回床上。
她才一躺上床,羅璟立刻又撲上來緊抱住她,她眼捷手快地拉來棉被擋去胸前柔軟,同時側身,不讓他爬到她身上來。
他對她的動作和心思完全不察,只是連同被子緊緊抱住了她的身子,埋首嗚咽 。
這一夜,他抱著她哭了一整晚。
而她睜眼到天亮,一夜無眠。
一條被子蓋了兩人……
她緩緩張開眼睛,窗外透著月光,描繪了「枕邊」人的輪廓,寧靜深夜裡,傳來一個年輕少年的均勻呼吸。她不由得皺眉不悅。已經半個多月了,每睡到深更半夜張眸醒來,都會發現他。
前幾夜他經常抱著她暗自飲泣,隨著日子過去,他悲傷的情緒逐漸撫平,最近已經不再「偷哭」了……
她看見他的側顏慢慢縮進棉被裡,突然腰間一股力量收緊!
他鑽進了棉被,年輕臉龐埋在她胸口,緊抱著她睡。
她雙眉皺得更深,卻沒有任何動作。自從他爬上她的床,隔夜起,她就不敢解下束胸了。
「王爺。」她聲冷清晰,打斷他熟睡的呼吸。
摟抱她腰際的手鬆了,過了一會兒,他翻了個身,頭顱從棉被裡冒出來,把背對她,繼續睡。
她知道他已醒來。
「王爺不該屈就自己,夜夜來此……長此下去,總是不妥,盼王爺別再來屬下的房間了。」
羅璟沉默半晌,終於輕歎出聲,「本王的房間太大了,自從父皇過世,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眠,彷彿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有父皇的身影存在,到處迴盪著父皇的聲音,我一個人無法睡。」
「王爺可以叫小六在房內陪你。」她是府內總管,不是貼身隨從,他似乎找錯對象了。
「小六會打呼、只會吵得本王更睡不著。」
「……府內人多,明日屬下挑一個不會打呼的在王爺房內打地鋪就是了。」
「哼,本王何等身份,哪一個下人敢與本王同房睡?何況你以為本王不挑的嗎?」羅璟翻過身來,就著傾洩進來的月光,俊眸盛怒瞪她,「哼!冷少懷,本王想來此睡,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你該感激!」
「……屬下光榮。但是屬下的床真的小,王爺夜夜來此睡!」
「這不成問題,明日本王換張大床進來。」
「不,屬下的意思是!王爺!……你做什麼?」她大驚急忙按住他的手。羅璟沒在聽她說話,居然兩隻手在棉被裡摸著她的身子!難道他已經發現她……
「唔,我找到原因了,就是你這身子不像小六硬邦邦,抱起來軟軟的,還挺舒服的……」他湊近冷少懷,往她臉上嗅去。
「王爺!」她低斥,撇開臉去。
「你抹了什麼,我老覺得你身上有說不出來的好聞味道,比姑娘家的脂粉味還好聞,這床、這被子都沾了你的味道,我聞著特別好睡。」羅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口氣直率聽起來不像有特別意思。
冷少懷卻心虛,耳根子又燙又熱,撥開了他擺放在她腰際上的手,坐起身來,冷冷說道:「王爺,屬下不習慣與人共眠,王爺已經打擾屬下作息,請王爺回房。」
羅璟一怔,瞪視她許久,惱火地丟開了棉被爬起身,「你以為你是誰?敢如此與本王說話!又不是女人,本王才不希罕你!」
他爬下床,摸黑找著擱在櫃子上的外衣。她坐在床上看著他怒氣沖沖,心裡暗鬆口氣。聽他此語,是未懷疑她的性別。「王爺,需要屬下點燈嗎?」看他摸索的動作遲緩,她想下床幫忙。她才開口,羅璟馬上就找到外衣套上了。
「不必!」什麼東西,該死的冷少懷是什麼東西,他不嫌他就不錯了,他竟然……「混帳東西!」
他磨牙切齒的朝她罵來,開門離去。
她坐在床上,聽著腳步聲遠離,才下床去把門關上了,爬回床上。
只要沒人打擾,她一向好睡,羅璟一離開,她頭一沾枕就睡了。
該睡,該好好的睡,養足精神,才能坐穩「總管」這個位置……
半年後
「找到了……在哪裡?」
「回總管,『京子戲園』 。」
「……準備馬車。」
「是。」
冷少懷擱下筆,望著燭光閃爍,思忖片刻,才起身離開書房。她走到門口,忽又回頭望……王府內最大的書房,書案上堆滿書函、賬冊、請柬,一堆政務本該由他親自過目,他卻成天往外跑,不理事。
先帝駕崩半年多,這半年來,他像脫韁之馬,逮到機會就溜得不見人影,在外頭飲酒作樂,逍遙度日……曾經寒冬深夜裡在她房內埋首大悲痛哭,在此盛夏之夜,彷彿昨日夢一場。
她為了保住總管的位子,處處幫他收拾善後。
她這麼做,是不是錯了
夜幕低垂,燈火通明,西門大街上有兩家戲園,分別是「京子戲園」和「華生戲園」,這裡通常一入夜就擠滿了人。
一般戲園內的格局差別不大,園內正中央是戲台,戲台兩邊有齊腰高的欄杆,旁邊有一個小門通向後台,除了背對戲台那一面,其它三面便是看台,擺放了椅子。正面對著戲台的,多了一張張四方八仙桌,其中二、三張比較考究的桌子,是給有錢大爺準備的。
離戲台愈遠,椅子就愈差,到了最後靠近門邊的,就剩下長條凳可坐。
來此看戲的沒有階層之分,來自各行各業,有做工的、拿鋤頭的、開店舖的、談生意的、富家大爺等,可說是龍蛇混雜之所。
上流階層的達官顯要、豪門貴胄通常不會來此,一來身份特殊,更有安全顧慮,再者,他們想看戲,只須找戲班子進府內搭台獻藝,根本不需在此人擠人。
京子戲園今日戲目掛的是「再生緣」,講述帝王與一寵妃的故事。寵妃病歿,皇帝以玉鉤殉葬,卻因過度思念,遂叫人作法,與鬼魂相見,告知十五年後轉世為河間女子;後果然有一河間女子雙手拳曲不開,皇帝親自張之,手中有殉葬玉鉤,果是他愛妃後身,兩人因此再續前緣。
此時正上演到妃子病逝,皇帝悲慟思念。戲園裡有販子手提小籃走動,賣著乾果、瓜子,還有賣茶的提瓶拎壺穿梭於前頭的桌子間,只要那些有錢的大爺杯裡空了,賣茶的就會立刻跑過來湖茶。「大爺,還要來杯茶嗎?」賣茶的在這裡賣了好幾年的茶,早已練就一雙精目,平時都會特別注意最前方那二、三張桌子上的客人,因為那裡是最好的位置,只有有錢的大爺坐得起,通常給的賞錢也會比較多。不過今日他卻不時看著第2排中間這張四方八仙桌的客人。
照理說,一張桌子可坐四人,這桌今日卻只坐了兩人,換句話說這兩人買下了四個位子,以這等價錢,該可坐更前頭的位子才是。
如此大方的「坐法」,偶有一、兩位,本也不稀奇,引人側目的是其中一位大爺,看他衣著上等,品味不凡,長相年輕俊俏,臉皮像豆腐似的光滑白嫩,眉目如畫,仔細看來也不過十六七歲,卻看他好大架子、好大氣勢,像是與天俱來,天生嬌貴之人。
而另外一位,看來也年輕,衣著料子也不錯,不過一看就知道兩人是主僕關係。連僕人都買了位子坐,這位少年爺兒肯定人不錯。他走到他身邊賣茶,心臟跳得特別不安穩,深怕得罪了貴人似的,不由自主地更彎了腰。
羅璟正看得聚精會神,隨意點了點頭。坐在一旁的賈小六就負責掏銀兩付茶錢。
「大爺,買點零食吧?」賣茶的一走開,眼尖的販子看這裡有賺頭,立刻過來問。
只是這販子年輕,工作不久,沒有賣茶的心細,靠過來的身體一半擋去戲台。
羅璟濃眉微蹙,白他一眼,從籃子裡抓了一把瓜子啃,便把他掃開,兩眼繼續盯著戲台上看。
此時台上正演到皇帝派人作法,與他的愛妃魂魄見了面。
「去、去、去。」賈小六一臉不耐煩,付錢趕走販子,兩眼也跟著主子盯著戲台看。
他正看得入迷,突然有隻手拍他的肩膀。
「不買、不買,走開!」賈小六頭也不回。這隻手沒死心,又拍了兩下。
「去、去、去!」賈小六索性掏了碎銀子,頭也沒回的打發人。
「……小六,你在外頭出手總是如此大方嗎?」冷冷淡淡的聲音沉吟不悅,心裡想,回去要交代賬房一聲。
賈小六頓時頭皮發麻,眼珠子瞪著戲台,卻已忘了台上演什麼,整個人彈跳而起,差點把椅子撞翻了。